暗房的红色安全灯将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暖昧的色调,石研站在显影池前,专注地凝视着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的影像。化学药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她却早已习惯这种味道,甚至觉得它有某种安神的效果。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节奏熟悉得让她不用问就知道是谁。
“进来吧,门没锁。”
秦飒推门而入,手里小心地端着两杯咖啡。她侧身挤进这个狭小的空间,熟练地避开墙上悬挂着的一排还未完全干燥的照片,那些都是为下周展览准备的作品。
“进展如何?”秦飒将一杯咖啡放在工作台唯一空着的一角,自己则靠在墙边,小口啜饮着另一杯。
“这张快要好了。”石研用夹子轻轻搅动着显影液,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池中的相纸,“是你昨天在工坊的瞬间。”
秦飒凑近了些,在暗房特有的红色光线下仔细端详。相纸上的影像正在逐渐清晰——那是她昨天清晨在雕塑工坊工作的样子,晨光从她身后的大窗户洒进来,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和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照片捕捉到的不是她刻意摆出的姿态,而是她完全沉浸在创作中时最自然的状态。
“我喜欢这张。”秦飒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你什么时候拍的?我完全没注意到。”
石研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在你忙着和那块顽固的黏土较劲的时候。最好的瞬间往往发生在当事人毫无察觉的时候。”
她小心地将相纸夹起,放入旁边的定影液中。整个过程流畅而熟练,显然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秦飒安静地看着她工作,目光追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在暗房的红色灯光下,石研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与她平日里那个总是举着相机四处捕捉瞬间的形象有些不同。
“展览还缺一张关键的照片。”石研忽然开口,打破了暗房里的宁静。她转过身,正面朝向秦飒,眼神认真。
“哦?什么样的照片?”秦飒挑眉,好奇地等待下文。
“一张你的照片。”石研说,“但不是普通的肖像。我想拍你在暗房里的样子。”
秦飒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在暗房里拍暗房工作的人?这听起来很自反性。”
“不是摆拍。”石研摇头,向前走了一小步,“是你刚才进门时的那个瞬间——推门,低头,小心地避开所有悬挂的照片,然后把咖啡放在唯一空着的地方。那个自然而然的瞬间。”
秦飒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特意让我进来,是为了...”
“为了捕捉最真实的你。”石研轻声接上她的话,“就像你总是试图在雕塑中捕捉最真实的创作痕迹一样。我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追寻真实,不是吗?”
暗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定影池中偶尔冒出的气泡声。红色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模糊了彼此的界限。秦飒注视着石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们的艺术追求原来如此相似——都在试图留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真实片刻。
“你知道吗?”秦飒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柔许多,“我最初选择雕塑,是因为喜欢那种可以触摸得到的实在感。但和你相处久了,我才意识到,有些最真实的东西,恰恰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石研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秦飒额前的一缕乱发。这个动作自然而亲密,仿佛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下周二下午,”石研终于说道,“暗房的光线最好。你能来吗?”
秦飒点头,眼神温柔:“当然。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也要拍你。”秦飒笑着说,“用我的方式。”
石研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秦飒所谓的“用我的方式”,显然不是指摄影,而是要用她擅长的雕塑来捕捉石研的某个瞬间。这个提议让石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好啊。”她轻声答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暗房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其他同学询问是否可以使用暗房的声音。石研应了一声,开始加快手中的工作节奏。秦飒默契地帮她整理起散落在工作台上的各种工具和相纸,两人配合无间,不需要多余的交流。
当最后一张照片被挂起晾干,石研关掉显影池的电源,秦飒则收拾好了所有的杂物。她们一前一后走出暗房,突如其来的自然光线让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去五味轩吃午饭吗?”秦飒问道,一边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石研点点头,顺手锁上暗房的门。在走向食堂的路上,她很自然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相机,记录下秦飒在阳光下微微眯眼的瞬间。而这一次,秦飒没有像往常那样抱怨又被偷拍,反而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石研的眼睛。透过取景框,她看见的不仅是秦飒微笑的脸庞,更是她们之间那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正在一点点加深。她按下快门,知道这张照片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任何展览上,但一定会成为她私人收藏中最珍贵的一张。
正午的阳光洒在清墨大学的小径上,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渐渐融入校园的人群中。她们谁都没有再提起暗房里的对话,但某种比影像更真实的东西,已经在那个红色的空间里悄然生根,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破土而出,绽放出令人惊喜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