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工坊的清晨,秦飒比往常到得更早。巨大的窗户将初升的阳光毫无保留地迎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那个已初具规模的人体黏土塑像。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工作,而是抱着手臂,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审视着。
石研推开工坊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秦飒背对着门口,晨光勾勒出她专注的剪影,以及那塑像背部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石研放轻脚步,没有打扰,只是举起相机,调整焦距,记录下秦飒凝视自己作品时的背影——那本身也是一种创作状态的延伸,是“物质转译”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快门声惊动了秦飒。她回过头,看到是石研,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下巴朝塑像的方向扬了扬:“你觉得,这里,”她指着背部肩胛骨下方一处微妙的凹陷,“是保留刀痕的粗粝感,还是打磨得更光滑,更能体现肌肉在皮肤下的张力?”
石研走近,没有看相机屏幕,而是仔细看着秦飒所指的那一处。黏土在晨光下呈现出细腻的质感,刀痕如同生命的纹理。
“粗粝。”石研的声音很肯定,“打磨会失去此刻的‘真实’。你运刀时的力度和犹豫,都在这些痕迹里。”她抬起眼,看向秦飒,“就像我拍你,要的不是完美的构图,是那一刻的‘你’。”
秦飒的目光从塑像移到石研脸上,工坊里明亮的光线让她能清晰地看到石研眼中毫不掩饰的坦诚与专注。那种透过镜头凝视、探寻她最真实状态的目光,此刻毫无阻隔地落在她身上。秦飒感觉心脏像是被那目光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陌生的、清晰的悸动。
她没有说话,转回身,拿起刮刀,走向塑像。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果断,刀锋精准地落在刚才讨论的位置,加深了那道凹陷,保留了工具与材料碰撞时最原始的痕迹。石研没有再拍照,她放下相机,走到工作台边,开始整理散落的工具,将不同型号的刮刀、塑刀一一归类,擦拭干净。动作安静,却无比自然,仿佛她本就属于这工坊晨光的一部分,是秦飒创作过程中一个沉默而不可或缺的协同者。
设计学院的专业教室里,凌鸢和沈清冰并排坐着,讲台上教授正在讲解交互设计中的反馈机制,但两人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膝盖上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那个“边界组织”模型在后台静静运行,实时数据流在侧边栏滚动。沈清冰的手指在触摸板上缓慢移动,放大着模型中某个区域的局部连接图。凌鸢凑得很近,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看这三个节点,”沈清冰压低声音,指尖点着屏幕上三个异常活跃的光点,“它们绕开了我们设定的主要交互协议,自行建立了一条低功耗、高频率的通讯链路。”
“像毛细血管,”凌鸢盯着那细密的连接网络,“绕开了主动脉,直接进行物质交换。”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不是bug,这是进化。模型在自我优化。”
“但优化方向不可控,”沈清冰侧过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闻到凌鸢洗发水里淡淡的柑橘味,“如果这种自发连接无限扩散,会消耗冗余资源,甚至导致核心区域瘫痪。”
“那就给它们设定一个‘边界条件’,”凌鸢的思路飞快,“不是阻止,是引导。让这些自发行为在一定的‘域’内自由发生,同时保证核心结构的稳定。”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冰,“就像……”
“就像城市里的街心公园,”沈清冰接口道,眼神同样明亮,“允许自发的社交和小型活动,但不影响主干道的交通流量。”
思维的碰撞再次迸发出火花。她们几乎忘记了身处课堂,沉浸在共同发现的兴奋中。教授的声音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此刻的世界只剩下屏幕上流动的数据和彼此眼中映出的、对未知领域进行探索的亮光。这种高度协同的、智力上的亲密,正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方式,重塑着她们之间的“边界”。情感的积累,与专业的精进,如同双螺旋般紧密缠绕,同步深化。
讲台上的教授似乎注意到了后排这两个过于专注的学生,目光扫过她们紧挨在一起的脑袋,了然地笑了笑,没有点破,继续他的授课。暮春的上午,阳光正好,年轻的思想在既定的规则边缘,悄然探索着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