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分厂，钳工车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机油和钢铁灼烧后的混合气味，角落里几台老旧的苏式车床安静地趴窝，
像几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阳光透过满是油污的玻璃高窗，
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得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粒粒分明。
秦枫按照约定时间，准时出现在了考核地点。
但他刚一踏进车间，脚步就顿住了。
这里，远比他想象的热闹。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应该是今天的主考官，此刻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额角渗着细汗。
在他的身边，赫然站着几张秦枫再熟悉不过的脸。
一大爷易中海，背着手，挺着胸，一张老脸绷得铁紧，正用一种审视夹杂着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贾东旭跟在他身后，一脸的紧张和掩饰不住的兴奋，
两只手在油腻的工装裤子上反复摩擦，仿佛那个八级钳工的岗位已经揣进了他的口袋。
另一边，则是许大茂。
他满脸都是看好戏的得意，正点头哈腰地陪在一个挺着啤酒肚、官气十足的中年男人身边。
那男人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卡其布干部装，梳着油亮的背头，正是轧钢厂主管后勤防映的李副厂长。
这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站着，却又心照不宣地将矛头一致对准了刚进门的秦枫。
好家伙。一个都没落下。
易中海这是不甘心，直接找到了车间主任，想来个现场截胡。
许大茂更狠，搬来了副厂长这尊大佛，摆明了就是要用权势把他秦枫这点希望彻底碾碎。
秦枫内心冷笑一声。他早就料到这些人会来，却没想到，阵仗会这么大。
捧杀，威逼，截胡，所有盘外招都用上了。
车间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一台机器偶尔发出的沉闷喘息，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秦枫身上。
那名姓刘的车间主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成了汗滴。
李副厂长最先开了口，他甚至都懒得正眼看秦枫，只是对着刘主任，
用一种挑剔的腔调发问：“老刘，这就是秦建国的那个儿子？”
刘主任赶紧点头：“是，李副厂长，这就是秦枫同志。”
“哼。”李副厂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将秦枫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一个工人，倒像是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货物。
“看着也不像个能干活的料嘛，瘦得跟个猴儿似的。”
他把手一背，官腔十足地教训起来：“老刘我跟你说，
咱们红星轧钢厂是国家重点企业，不是什么福利院，更不是善堂！
英雄牺牲了我们敬重，但岗位是用来搞生产的，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招，明白吗？”
这话，说得又响又亮，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刘主任的腰弯得更低了，只能连声称是。
易中海见状，立刻抓住机会，上前一步，摆出一副语重心长、为厂分忧的姿态。“李厂长说得对啊！”
他先是高声附和，随即转向刘主任，开始了他的表演：“刘主任，不是我这个当大爷的说他，
秦枫这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钳工刀，他懂什么叫公差，懂什么叫配合？
让他顶岗，那不是胡闹嘛！不仅是对他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国家财产的不负责！”
他痛心疾首地顿了顿，顺势就把身后的贾东旭推了出来。
“我们院里研究决定，推荐东旭来顶这个岗。东旭好歹跟了我学了几年，有点底子，
进厂就能上手，踏踏实实为厂里做贡献。这才是最合理的安排！”
许大茂在一旁听着，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不忘添柴：“就是啊刘主任，一大爷说得句句在理。
这工作岗位多宝贵啊，可不能浪费了。”
贾东旭被众人推到台前，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对着李副厂长和刘主任，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三方势力，三张嘴，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不给秦枫任何开口辩解的机会，
直接就要把这件事，在这小小的车间里，用权力和“民意”给钉死。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秦枫即将被灰溜溜赶走时，一直沉默的秦枫忽然动了。
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主任脸上，不卑不亢地开口了，声音清晰而稳定：
“刘主任，李副厂长，一大爷，各位说得都有道理。”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以为他要服软。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但是，咱们工人阶级，最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
说得再多，不如手上见真章。既然是技能考核，不如就让手里的活儿说话，如何？”
一句话，直接把所有人的“道理”都堵了回去，并将焦点拉回到了“考核”本身。
易中海的脸色瞬间一僵，他没想到秦枫敢当众顶嘴。
许大茂更是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却被秦枫那坦荡的眼神看得一时语塞。
就在刘主任被逼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时，
一个洪亮、沉稳，充满了穿透力的声音，突然从车间门口炸响。
“说得好！咱们工人，就该让手里的活儿说话！”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车间的喧嚣戛然而止，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沸油上。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
穿着一身洗得半旧的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古铜色的小臂。
他国字脸，浓眉大眼，虽然没穿干部装，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压得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李副厂长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恭敬中带着点慌乱的表情，
连忙迎了上去：“杨厂长！您……您怎么过来了？生产调度会那边……”
易中海也愣住了，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变得有些拘谨。
刘主任更是像看到了救星，赶紧立正站好：“杨厂长！”
来人，正是红星轧钢厂的一把手，那个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传奇厂长，杨卫国！
杨厂长上午就接到了人事科老王的电话，说有个烈士子弟顶岗考核，情况有点复杂，似乎有人要从中作梗。
他最敬重秦建国那样的技术英雄，也最痛恨厂里这种拉帮结派
、任人唯亲的歪风邪气，便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杨卫国的视线在车间里扫视一圈。
他看到了挺着肚子、一脸谄媚的李副厂长，
看到了自以为德高望重的易中海，看到了幸灾乐祸的许大茂，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独自一人，站得笔直，面对围攻却不见丝毫慌乱、
刚刚还说出那番话的年轻人身上。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杨厂长没有理会凑上来的李副厂长，径直走到场中央。
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砸在钢锭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别废话了。”
他的目光从贾东旭和秦枫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杨厂长猛地一挥手，气势十足。
“今天，我亲自当这个考官！不看关系，不听废话，就看手上功夫！
谁有真本事，这个八级钳工留下的岗位，就是谁的！”
他看向一旁已经呆住的刘主任。
“上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