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浓郁的肉香,像长了腿的精怪,蛮横地钻进四合院的每一个角落,占领了这片死气沉沉的夜。
对于秦枫一家,这是凯旋的号角。
对于院里其他人,这却是最残忍的酷刑。
……
贾家。
贾张氏瘫在炕上,嘴里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没了白天半分泼妇的威风。
“吃独食的小畜生,也不怕遭报应……”
“那个杨厂长,官官相护,就不是好东西……”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更像是在给自己催眠。
可那股化不开的肉香,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她的喉咙,搅动着她空空如也的五脏六腑。
她饿,她馋,她更恨。
秦淮茹呆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一碗能照出人影的棒子面粥,她一口都咽不下去。
耳朵里,是隔壁秦月那银铃般的笑声,隐隐约约,却清晰刺耳。
鼻子里,是红烧肉那甜腻交织的浓香,霸道又蛮横。
她的心,正被一种情绪缓慢而彻底地吞噬。
那叫绝望。
她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她以为秦枫还是那个能被她几滴眼泪、几句软话就哄骗住的傻小子。
她以为凭着自己那点姿色和手腕,能将院里这些男人玩弄于股掌。
可现在,秦枫成了一座山。
一座她连仰起头都看不到顶的巍峨大山。
功勋工程师,三千元奖金,杨厂长亲自撑腰。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表演,在那座山面前,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离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
远到只能隔着一堵冰冷的墙,闻着别人家的肉香,听着别人家的欢笑,来喂养自己那嗷嗷待哺的儿子。
“哇——!”
门后,棒梗的哭声再次炸开,尖利又绝望。
“妈!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
孩子的哭喊,贾张氏的咒骂,混着隔壁飘来的肉香,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秦淮茹的太阳穴。
她看着碗里浑浊的米汤,再闻闻空气里那能让人馋掉魂的肉味,眼泪终于不受控制,一颗一颗,滚烫地砸进了冰冷的粥里。
这眼泪,不为演戏。
是真的苦。
……
许大茂家。
屋里的空气,比院子里的冬夜还要寒冷。
娄晓娥叉着腰,指着许大茂的鼻子,骂得嗓子都哑了。
“许大茂!你真是出息了!你干的这叫什么人事儿!”
“厂里记大过!年终奖全泡汤!还要滚到炼钢车间去改造!”
“我爸今天托人捎话,说厂里都传遍了,你得罪了国家的大功臣!让我跟你划清界限,免得被你连累!”
娄晓娥越说越气,一脚踹在许大茂的椅子腿上。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
许大茂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不是不想还嘴,他是真的怕了,怕到了骨子里。
一想到杨厂长那能杀人的眼神,他就浑身发软。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那个火龙盘踞的炼钢车间,他就觉得自己的皮肉都在提前刺痛。
他恨秦枫,恨得牙根都在发酸。
可他更怕。
报复?他连这个念头都不敢再有。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雷鸣。
那股肉香,附骨之蛆一般,拼命往他鼻子里钻。
为了今晚的“胜利”,他兴奋得晚饭都没吃。
现在,仇人在隔壁大摆庆功宴。
而他,只能在这被媳妇指着鼻子痛骂,闻着别人的肉香,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丧家之犬。
屈辱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许大茂猛地站起,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
“秦枫!我跟你没完!”
他的低吼,却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带着明显的颤音。
娄晓娥发出一声冷笑。
“没完?你拿什么跟人家没完?”
“人家是功勋工程师,杨厂长跟前的红人!你呢?你是个戴着大过处分的劳改犯!”
“许大茂我告诉你,你再敢去招惹秦枫,咱们这日子就不过了!”
说完,娄晓娥摔门进了里屋。
许大茂一个人,在混着肉香的冰冷空气里,绝望地颤抖。
……
易中海家。
一盏昏暗的油灯,映着他灰败的脸。
这位曾经在四合院里一言九鼎的一大爷,独自坐在桌前,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劣质的烧刀子。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火烧火燎。
他想不通。
几十年的威信和名声,怎么就在一个晚上,被一个毛头小子,砸得稀碎?
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维护院里的风气,想敲打一下不懂事的后辈。
他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这是一双八级钳工的手,是他所有骄傲的来源。
可现在,这份骄傲,在“功勋工程师”面前,显得那么廉价。
更让他心寒的,是杨厂长的态度。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加掩饰的失望。
“暂时免除职务,接受调查。”
这两句话,像两把冰刀,捅进了他的心窝子,把他最看重的脸面和名声,剐得一干二净。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空荡荡的屋子,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养老危机”的寒意。
傻柱?那愣头青靠得住吗?
秦枫……多好的一个后生,有本事,有前途,要是当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今晚,他亲手把这条路堵死了。
他不仅没能为自己的晚年添一份保障,反而树立了一个自己根本惹不起的强敌。
易中海又倒了一杯酒,喝得很慢。
窗外,秦枫家里的灯火,明亮得刺眼。
那光,照得他心里一片冰凉。
……
三大爷阎埠贵家。
阎埠贵刚被他老婆掐人中救醒,缓过一口气。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喝水,而是哑着嗓子对他大儿子说。
“算盘……我的算盘……”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破算盘!”他老婆气得直跺脚。
“拿来!”阎埠贵固执地伸出手。
大儿子没办法,只能把那个磨得包浆的算盘递到他手里。
阎埠贵靠在床头,干枯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噼里啪啦”地拨动起来。
嘴里念念有词。
“先进奖金,二十块……没了。”
“十斤白面,三块二……没了。”
“自行车票,黑市两百块……也没了。”
“年底福利,院里威信……”
他每拨拉一下算盘,心口就跟着绞痛一下。
这哪是在算账,这分明是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剜自己的心头肉。
他算计了一辈子,精明了一辈子,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这是连养鸡的本钱,都赔了个血本无归!
“爸,您别算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小儿子担忧地劝道。
阎埠贵像是没听见。
忽然,“啪”的一声,算盘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我的永久牌……我的自行车啊……”
阎埠贵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院里,愁云惨淡,夜不能寐。
而那扇隔绝了所有嫉恨与咒骂的门后,是另一番人间。
八仙桌上,菜肴丰盛。
红烧肉油光锃亮,颤巍巍的,夹一块放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金黄酥脆的炸鱼块,外酥里嫩。
奶白的鸡汤,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
秦月的小嘴塞得满满的,吃得满嘴是油,一双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哥,这肉太香了!”
“香就多吃点。”秦枫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最大的。
苏婉清也吃得小脸红扑扑的,她吃相斯文,速度却不慢。
她看着秦枫,看着他给妹妹夹菜,看着他自己大口吃饭的满足样子,眼里的光,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在这个家里,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暖。
外面的风雨,肮脏,算计,都与这里无关。
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天就塌不下来。
“秦枫,你也吃。”
苏婉清夹起一块金黄的鱼肉,用筷子小心翼翼地、耐心地将每一根细小的鱼刺都剔掉。
然后,她将那块完整又干净的鱼肉,轻轻放进了秦枫的碗里。
秦枫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她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明亮眼眸。
那眼神,比桌上的灯火,还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