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时间在紧张的整训与外松内紧的备战中悄然流逝。
鄯善城在韩猛到来后城防体系被进一步强化。
来自敦煌的军械补给也陆续运抵。
耿询还派了些文官来,帮助虞战管理鄯善。
新募的突厥兵在严格的操练下已初具规模。
虽然军纪与配合尚不能与老兵相比,但那股为了改变命运而迸发出的凶悍与拼命劲头,却是任何老兵都难以比拟的。
“报——!”
“侯爷!急报!”
一骑浑身是土、脸上带着疲惫与焦急的斥候,狂奔入城!
直抵王宫之前!
“且末的突厥人已经集结完成!看样子是冲着我鄯善来的!”
“来得好!”
虞战豁然起身!
眼中不见丝毫惊慌,反而闪烁着炽烈的战意!
“传令韩猛!多备滚木礌石火油!”
“只要守住突厥人的第一波攻击!他们必然军心浮动!”
“再接到老巢被袭的消息…定会慌忙后撤!”
“是!”
“再传令!全军集结!本侯亲率一千西海突厥兵出发!”
“徐世绩!你率三千汉兵,押解俘虏!按原计划行事!”
“两军于且末城下汇合!”
“是!谨遵侯爷将令!”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迅速传遍全城。
为了最大限度保住军事机密,虞战下令只给士兵一晚的时间回家告别。
并且,对外乃至对大部分士兵本人,都没有透露真实的目的地,只是宣称这是一次例行的“巡查领地”,兼“剿灭边境不安分的小股马贼”。
然而,空气中那种无形的紧张与肃杀,以及被紧急分发下去的足额箭矢、干粮,还有那种只有大战前才会有的、异乎寻常的沉默,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次“巡查”的不同寻常。
夜幕降临。
鄯善城外一处新辟的营地中。
一顶低矮却整洁的帐篷内。
牛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帐篷不大,除了一张简陋的毡榻,一个用石头垒砌的简易灶台,几件粗糙的陶罐木碗,便再无长物。
但这里,却是骨力与恰拉的“家”。
是他们被解放、获得自由与土地后,用第一个月的“工钱”,自己动手搭建起来的。
对于曾经是奴隶的他们来说,这顶属于自己的帐篷,意义非凡。
此刻,骨力已经换上了西海军发放的制式盔甲,甲叶被他用碎石细心地摩挲过,在灯下泛着哑光。
他的弯刀、横刀,还有那张属于他自己的弓,都整齐地放在身边。
恰拉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块粗布,正在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个水囊。
那是她用攒下的羊皮,亲手缝制的。
帐篷里很安静。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营地远处隐约传来的、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和孩子的哭声。
“骨力…”
恰拉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大都督…没说这次要去哪里吗?”
骨力摇了摇头。
“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说,是巡查领地,剿灭马贼。”
“可是…”
恰拉抬起头,眼中满是忧虑。
“我看见好多人都在悄悄地准备,像是…像是要去打大仗。”
骨力沉默了一下。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握住了恰拉冰凉的小手。
“我猜,是要去打且末。”
“啊?”
恰拉的身体微微一颤,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且末,那可是阿史那迪克的同族在那里。他们人很多,很凶的…”
“不要怕。”
骨力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大都督是天神一样的人。”
“我们一定能赢。”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恰拉,如果敌人来打鄯善,万一咱们守不住了,你赶紧往敦煌跑,那边也是大都督的领地,安全。”
恰拉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别说这些。”
“我就在这里,守着咱们的家,等你回来。”
她抬眼望进他深褐色的眸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又被强忍了回去。
“倒是你,打仗的时候,不要冲在最前面。”
“打不过敌人,记得要逃。”
“只要活着就好。”
“逃?”
骨力愣了一下。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我是不会逃的。”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异常坚定,
“为什么要逃?”
“我相信大都督。”
“相信我们手中的刀和弓!”
“我们一定能打下且末!”
“到时候……”
他的眼中,闪烁起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按照大都督的赏格,杀敌立功,我就能带着成群的牛羊回来!”
“我们就再也不会挨饿了!我还可以给你买最好的绸缎,我们还可以…”
“骨力!”
恰拉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我不稀罕牛羊,我也不要绸缎,我只盼望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只要你能回来,我们就算是喝凉水,吃草根,我也愿意。”
骨力看着妻子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伸出手,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恰拉,我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我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长大。”
“教他骑马,射箭,告诉他,他的阿爹,是怎么用手中的刀,为他砍出一个未来的。”
“骨力…”
恰拉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
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
—————
黎明时分。
当第一缕晨曦撕破夜的黑暗,鄯善城内外,已是一片肃杀。
低沉的号角声,在寒风中呜咽回荡。
一队队士兵,默默地走出营房,走出帐篷,在指定的地点集合。
他们的亲人,站在路边,用目光默默地送别。
没有哭喊。没有喧哗。只有沉重的呼吸与压抑的气氛。
虞战骑在玉山飞练之上,看着眼前这支即将出征的大军。
一千西海突厥兵,已经列队完毕。
他们的眼神中,有紧张,有兴奋,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未来、对于战功的渴望。
“出发!”
没有多余的话,虞战只是简单地一挥手。
“是!出发———!”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再次敲响。
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黎明的微光中,悄无声息地开拔。
向着西方,向着那座名为“且末”的城池,滚滚而去。
身后,是鄯善城头,韩猛挺拔如松的身影。
以及无数道充满期盼与忧虑的目光。
一场新的征伐,开始了。
而骨力与恰拉,只是这场浩大征程中,无数悲欢离合的一个小小缩影。
他们的命运,已经与这支军队,与那面“虞”字大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同生共死,一荣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