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似乎真的带来了一段平静期。办公室里不再弥漫着连环杀手案带来的沉重压力,取而代之的是处理各类日常案件时特有的、有条不紊的忙碌。冯浩川沉浸在一宗经济纠纷引发的伤害案里,试图从混乱的账目和充满谎言的证词中梳理出真相。唐晓婷则面对着一具高度腐败的河流浮尸,挑战着法医技术的极限。
刘世友也处理着分派到手上的案子,一桩证据确凿的盗窃案。他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所有流程,像一个精密仪器上的标准零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东西并未真正平息。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像一块磁石,时不时牵引着他的视线。那枚金色亮片,以及段鹏含糊的遗言,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在他刻意压抑的平静下,沉淀得更加清晰。
问题不在于某个人,而在于案件逻辑中那些无法完全闭合的裂隙。
段鹏,一个前医疗器械配送员,是如何掌握并完成高纯度镇静剂提纯的?那份完美无瑕的心理评估报告,虽然专业权威,却似乎过于顺畅地解释了所有异常,包括那个含义模糊的“导师”——这个概念被完全归因于内在的精神妄想,彻底排除了任何外部影响的可能性。这一切,真的能用一个“巧合”和“严重妄想”来完全涵盖吗?
趁着午休时间,办公室人少,他再次拨通了马涛的电话。他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不会打草惊蛇,又能触碰到底层信息流的渠道。
“马所,方便说话吗?”
“刚扒拉完盒饭。”马涛那边传来喝水的声音,“说吧,刘队,又有何指示?”
“还是上次那件事。”刘世友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那个曹岳凡医生,你那边如果能问到,帮我了解一下他大致的学术背景,发表过哪些方向的研究。仅限于公开信息。”
“嗬,你这调查还挺执着。”马涛调侃了一句,但语气随即认真起来,“我试试看吧,托卫生系统或者学校里相熟的朋友问问。但这种查人家老底的事,得绕点圈子,需要点时间。”
“不急。”刘世友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另外,他诊所那边,日常运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接待的客人类型,或者他本人的一些固定习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马涛似乎在回忆和斟酌:“特别的地方……我那朋友就是个物业经理,不可能知道太多内情。他印象里,曹医生就是个工作很规律,看起来挺严谨的一个人。接待的客人嘛,听说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这跟他名气大有关,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提醒,“世友,我知道你责任心重,但就目前我能摸到的情况来看,这个曹医生,表面上真的就是个正常做生意的专业人士。光靠这些外围打听,什么都证明不了。”
“我明白。只是例行了解一下,完善一下线索记录。”刘世友用了一个官方的理由。
“行,有进一步消息我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刘世友站在原地未动。马涛的反馈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或者说,是某种高度自律和谨慎的体现。他将“曹岳凡”这个名字,连同其“学术背景”和“行为规律”的标签,暂时归置到脑海中的一个角落,那里存放着所有与“雨夜发带案”相关的、尚未完全厘清的碎片信息。它们彼此孤立,暂无通路。
他回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办公室。冯浩川正对着白板写写画画,专注于新的案件逻辑。一切都沉浸在一种真实的、向前看的氛围中。
刘世友沉默地坐下。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看似平整的地面上,却能隐约感觉到脚下深处细微的、无法忽视的虚空感。官方结论是一张完整的地图,清晰地标示了所有路径和终点。但他无法欺骗自己,地图之外,那些未被标注的阴影区域,或许才隐藏着通往真实的全景路径。
他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挖掘,那既不理智,也无依据。他只能凭借职业本能,像一头感知到气息异常的猎犬,在规则的边界内,极其耐心地、一寸寸地嗅探,等待某个微不足道的契机,能够照亮那深藏于黑暗中的裂隙。
这很难,而且可能徒劳无功。
但他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