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鸡鸣山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清越的钟声便已穿透云层,回荡在书院每一个角落,唤醒了沉睡的学子。许崖早已快人一步,提前就装扮好了自身的装束,他叫醒还在沉睡的吴忧,自顾自的看起了书,只有吴忧一个人满脸焦急的洗漱穿衣。
过了片刻,许崖和吴忧穿着新领的青色院服,与其他新生一样,开始了在白鹿书院第一天的正式学习。院服质地普通,但剪裁合体,穿在身上,自有一股挺拔之气,暂时模糊了众人出身的差异,尤其是许崖,他本就是贵族出身,父母容貌极美,自然他遗传的长相并不算差,原先大家赶路蓬头垢面并未注意,今日这么一收拾,许崖真正的容貌袒露出来,让身旁的几位女学生都有些目不转睛,脸色羞红,尤其是部分男学子看的也是格外认真,这让许崖眉头稍皱,想起来帝都一些不好的传言,拉着吴忧赶紧去上晨读。
他们的第一堂课是文院的经义课,地点在文华殿侧殿的“格物堂”。授课的是一位名叫王洋的老夫子,他头发花白,面容严肃,讲起《大学》章句来引经据典,微言大义。堂下学子反应各异,出身书香门第的,如苏婉等人,听得频频颔首,若有所思;而一些明显偏向武院的学子,如吴忧,则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
许崖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听得极为认真。他自幼启蒙,根基扎实,王夫子所讲内容他大多涉猎过,但此时听来,结合自身经历,又有了新的感悟。尤其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含义,让他对自身复仇与更宏大目标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的思考。
课间休息时,林清沅拉着苏婉凑了过来。林清沅依旧是那副活泼模样,拍了一下正趴在桌上补觉的吴忧,笑道:“喂,吴忧,王夫子的课就这么催眠吗?”
吴忧一个激灵抬起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林大小姐,之乎者也的,听得我头都大了,比跟人打一架还累。”
苏婉掩嘴轻笑,声音温柔:“经义乃是根基,潜移默化,自有其用。”她目光转向许崖,她也注意到许崖容貌的变化,但毕竟大户人家的小姐,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轻言道:“许公子听得甚是专注,想必受益匪浅。”
许崖拱手道:“苏小姐过奖,温故而知新罢了。”他态度依旧平和,既不热络也不疏离。
林清沅好奇地打量着许崖,心想路途上的半年她就觉得此人不像普通人,但没想到气质如此出众,随口问道:“许崖,你文试能排十一,经义肯定不差。不过我真没想到,你看着文文静静的,居然能在问心阶上爬到第八级!那天可真是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几个聚在一起的贵族子弟,其中一人正是赵铭,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许崖淡淡一笑,并未多言。他知道,那日的表现,既带来了关注,也带来了如赵铭这般更深的敌意。
短暂的休息后,众人移步西区演武场,进行武院的基础体术课。授课的是一位姓张的武院教习,身材精悍,目光锐利,声音洪亮。
“都给我打起精神!筋骨打熬,是武道根基!偷懒耍滑,将来对敌,就是送死!”张教习声如洪钟,震得一些文弱学子脸色发白。
课程从最基础的站桩开始。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要求全身肌肉协同发力,呼吸配合,对核心力量和耐力是极大的考验。烈日当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少学子已是汗流浃背,双腿打颤。
吴忧虽然叫苦不迭,但他身体灵活,协调性好,倒也勉强能跟上节奏。许崖则沉默地坚持着。他经脉无法凝聚真气,无法像其他有些根基的学子那样用内力缓解疲劳,全凭意志和肉体硬抗。汗水浸湿了院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虽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轮廓。他能感觉到,在极限压力下,那异于常人的经脉隐隐发热,似乎正在被动地适应和吸收着这种纯粹的肉体锤炼。
张教习在队列中巡视,目光如电,不时纠正着学子的动作。走到许崖身边时,他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看得出许崖没有内力运转,但下盘之稳,意志之坚,远超常人。
“坚持住!意守丹田,感受气血流动!”张教习在许崖身边低喝一声,并未因他无内力而轻视,反而带着一丝鼓励。
休息间隙,学子们三三两两坐在场边树荫下喘气。平民学子大多聚在一起,互相捶打着酸痛的肌肉,低声交流着感受。而贵族学子们则自有圈子,有人取出精致的水囊饮用,有人由书童伺候着擦汗,谈笑风生,与另一边的景象格格不入。
“哼,一群泥腿子,站个桩都歪歪扭扭。”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响起,来自赵铭身边的一个跟班,名叫孙淼,家里是帝都有名的富商。他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却显得格外刺耳。
几个平民学子闻言,脸上露出怒色,却敢怒不敢言。吴忧眉头一竖,就要起身反驳,却被许崖按住了手臂。
“狗吠而已,何必理会。”许崖低声道,目光平静。他深知,在此地,口舌之争无用,实力才是根本。
这时,林清沅却看不过去了,她站起身,叉着腰对孙淼道:“孙淼,你得意什么?刚才就属你抖得最厉害,还好意思说别人?”
孙淼脸一红,支吾道:“林……林小姐,我那是……那是没活动开……”
赵铭冷冷地瞥了林清沅一眼,又阴鸷地看了看许崖,拉了一下孙淼:“够了,逞口舌之快有何用?武院考核,靠的是真本事。”他这话看似制止,实则将矛盾引向了更实际的竞争层面。
苏婉轻轻叹了口气,对许崖和吴忧道:“书院虽倡导体仁,然门第之见,积习难改,二位不必介怀。”
许崖点了点头:“多谢苏小姐,我们明白。”
下午的课程是策论和药理常识。策论课上,先生布置了一道关于“边患与民生”的题目,让学子们各抒己见。课堂上的讨论便隐隐分成了两派。一些贵族子弟多强调朝廷威严、武力震慑,言语间对边民颇多轻视;而一些平民学子或见识过边患之苦,或出身寒微,更能体会民生多艰,主张怀柔与固本。
许崖没有急于发言,他默默听着双方的争论,脑海中浮现的是宋国边境的兵匪、李家村的惨状。他的见解或许更倾向于后者,但他知道,在这堂上,他的任何言论都可能被过度解读,尤其是他那篇引起关注的《央地论》之后。
轮到苏婉发言时,她引经据典,既分析了边患的根源,也强调了安抚民生的重要性,思路清晰,言辞恳切,赢得了先生赞许的目光。林清沅虽然学识稍逊,但也大胆表达了支持苏婉的观点,并对一味主战的言论表示了质疑,惹得几个激进派贵族子弟面露不虞。
吴忧在下面偷偷对许崖竖大拇指,低声道:“苏小姐和林小姐人真不错!”
药理常识课则相对平和。辨认草药,了解药性,对于需要时常处理跌打损伤的武院弟子而言颇为实用。许崖听得格外认真,楚风的医术让他印象深刻,他也希望能多了解一些药理知识,或许对解决自身经脉问题有所帮助。
一天的课程结束,暮色四合。新生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三三两两返回斋舍。
许崖和吴忧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身后传来几个贵族学子的谈笑声。
“累死了,这文武兼修,简直是要人命……”
“忍忍吧,就三年。三年后进了文院,谁还来受这罪?”
“那个叫许崖的,看着弱不禁风,倒是挺能扛。”
“哼,蛮力而已,没有内力,终究是下乘。还有那个吴忧,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话语声渐渐远去,却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
吴忧气得牙痒痒:“大哥,他们……”
许崖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远处在暮色中更显巍峨的藏书楼,平静地道:“路还长。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能学到什么,能变成多强的自己。”
斋舍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山间的星辰。
书院的第一天,在略显疲惫却异常充实的过程中悄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