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死寂,并非无声,而是连“声”这个概念仿佛都被剥夺。
众人所处的,便是这样一片空间——混沌初境,九重塔第九层。
头顶无天,脚下无地。只有无穷无尽的、如同凝固浓雾般的灰色气流,以一种违背常理的缓慢速度盘旋、流淌。目光所及,尽是茫茫灰蒙,看不到尽头,也辨不出方向。偶尔有一些巨大无比、棱角破碎的黑色巨石和断裂的、刻满无法辨认古老符文的巨柱,如同溺水者的残骸,在这灰色的“海洋”中无声漂浮。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永恒的、令人心智迷失的灰。
压抑。
远超第六层赤炎炼狱的炽热,这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无边无际的压抑。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更令人绝望的是,此地的“空无”。并非没有能量,而是那弥漫在灰色气流中的能量,古老、精纯、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惰性”与“排斥”,仿佛与现世的一切修行法门都格格不入。所有人,包括秦岳和夏侯擎,都惊恐地发现,他们无法从周围汲取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气来补充自身!真气用一分,便少一分,在此地,他们如同离水的鱼,只能依靠自身原本的储备苟延残喘。
没有一丝生气,只有亘古的死寂和荒凉。
“混…混沌初境……” 秦岳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位沙场宿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色,“真的是这里……史籍残卷中有载,九重塔第九层,混沌初境,万物归墟……历史上,仅有寥寥数次,有惊才绝艳之辈凭借大机缘、大毅力抵达此地……”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干涩:“但……毫无例外,绝大部分人,都……都莫名死在了这里,尸骨无存,连如何陨落都无人知晓!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侥幸逃出,却对此地遭遇……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此言一出,如同寒冬腊月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人,包括南越的三人,都是浑身冰凉,脸色惨白。
莫名死掉!闭口不言!
这几个字眼,蕴含着大恐怖!
“第……第九层……” 南宫曜喃喃自语,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之前的犹豫和一丝对机缘的幻想被彻底击碎。
慕容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清冷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决绝的冰寒,显然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南越那边,阮文昭也从最初的震惊和界钥被夺的愤怒中回过神来,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他猛地指向许崖,声音因惊惧而尖利:“是你!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夺走界钥,我们怎会被传送到这绝死之地?!你到底是何居心?!”
大顺众人也纷纷看向许崖,目光复杂,有疑惑,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毕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是因许崖而起。
许崖面露苦笑,他体内的噬灵真气仍在疯狂炼化着界钥能量,带来的剧痛和异样感让他额头沁出冷汗,他艰难地开口,语气充满了无奈与真诚:“阮世子,诸位……我许崖对天发誓,此事绝非我本意!那界钥自行飞入我体内,我根本无法控制!若是有办法将其取出归还,我此刻绝无半分犹豫!”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而且此刻身陷绝境,说谎也无意义,众人心中的怀疑稍减,但绝望的氛围并未散去。
阮文昭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继续指责,毕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这时,宇文澈忽然动了。他默默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信物玉符都取了出来,然后又走到秦岳、夏侯擎、慕容雪、南宫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从他们那里也取来了一些信物。他仔细清点,凑足了整整一百枚信物,然后走到阮文昭面前,将其递了过去。
“阮世子,这是一百枚信物。” 宇文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许崖师弟并非有意,此事乃意外。如今你我众人皆陷此绝地,任何嫌隙与内耗,都可能将我们所有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唯有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方有一线生机。这一百信物,算是大顺对此次意外的补偿,也是我等诚意合作的证明。”
这一举动,让大顺和南越双方的人都愣住了。
阮文昭看着宇文澈手中那散发着各色微光的百枚信物,眼神剧烈闪烁。他没想到宇文澈在此等绝境下,竟有如此魄力和清醒的头脑。这不仅仅是补偿,更是一种姿态,一种将双方重新拉回同一阵营的高明手段。
他深深看了宇文澈一眼,心中暗凛:“此子……若将来由他主政大顺,韬光养晦,纵横捭阖,重现万国来朝之盛况,恐怕……并非虚妄。” 但旋即,一个更残酷的念头涌上心头:“可是……我们还有那个‘将来’吗?”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一百枚信物,脸上挤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宇文殿下……高义!文昭……佩服!既然如此,我南越愿与大顺精诚合作,共渡难关!”
见双方暂时达成一致,秦岳立刻道:“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地!大家立刻尝试激发求救符箓!”
众人闻言,纷纷取出各自的求救符箓,注入微薄的真气。
然而,所有的符箓都毫无反应,表面光芒黯淡,仿佛只是普通的玉石。
秦岳脸色更加难看:“果然……与残缺记载中说的一样……第九层法则有异,空间稳固到难以想象,普通的求救符箓根本无法穿透空间壁垒……只有在某些特定的、空间相对薄弱的‘节点’,才有可能激活传送法阵……”
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原地等待救援,必须冒险深入这片绝望的混沌,去寻找那渺茫的生机!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绝望和无奈的神色,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盆地之外,巨大的积分光幕上,各国的积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显着变化了。按照往届经验,当队伍抵达第六、七层后,由于环境极度恶劣,信物稀少,获取困难,排名基本就会固定下来。
此刻,南越帝国依旧以一百积分高居榜首,大顺九十五分紧随其后,再之后是西辽、北蒙和东罗。
许多国家的使者已经开始向南越使团方向投去祝贺的目光,或真或假地表示恭维。大顺使团这边,颜青禾院长等人也依照礼节,向南越正使表示了祝贺,只是笑容难免有些勉强。
南越使者们脸上则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即将尘埃落定的气氛中——
异变陡生!
光幕之上,代表南越帝国的那一栏,积分数字“一百”,如同风中残烛般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瞬间清零!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顺帝国的积分,从九十五,猛地一跳,变成了一百九十五!直接冲到了第一,并且远超其他各国!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盆地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怎么回事?!”
“南越的积分没了?!”
“大顺的积分……一百九十五?他们抢了南越的信物?!”
“我的天!在最后一刻出手抢夺?这也太……”
“大顺这是撕破脸了啊!”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大顺队伍在最后关头袭击了南越,强行夺取了对方的信物,导致了积分的瞬间转移!毕竟,在九重塔内,抢夺是被允许的规则。
场下观众一片沸腾,有兴奋的,有愤怒的,有看热闹的。
大顺使团区域,众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一丝尴尬。皇帝微微蹙眉,秦霜也目光一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与些许无奈——这些孩子,就算要争,最后时刻用这种近乎“不体面”的方式,未免……
而南越使团那边,刚刚还洋溢着的笑容瞬间冻结,靖南王使者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怒视大顺使团方向,周身气息都有些不稳。其他南越使者更是义愤填膺,几乎要当场发作。
其他各国的使者则大多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北蒙和西辽,乐得看这两家撕破脸。
然而,这诡异的积分变动并未结束。
就在场内外因为这“抢夺”事件而一片混乱之时,光幕之上,南越帝国那已经归零的积分栏,数字竟然又突兀地一跳,重新变回了一百!
紧接着,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整个积分光幕,所有的数字,所有的边框,所有的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灰色尘埃覆盖,色彩褪去,最终,定格为一片毫无生气的、死寂的……灰色!
包括高居榜首的大顺和南越,包括后面的西辽、北蒙、东罗,所有的积分信息,都变成了无法辨认的、统一的灰色!
盆地内外的所有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全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灰色的光幕,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一些年纪较大、见识广博的宗师和各国的顶尖强者,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古老的传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比看到积分争夺更加骇然的神色!
他们知道这灰色意味着什么……
这绝不仅仅是积分清零或者信号中断……
这意味着……有队伍……踏足了那个连光幕都无法探测、连规则都可能被扭曲的……
第九层!
“第九层……他们……去了第九层!!”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嘶喊了出来。
下一刻,整个场外,彻底陷入了一片无法形容的混乱与震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