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正是通慧禅林所有比丘尼在大雄宝殿上晚课的时间。
大殿敲响报钟,每敲十下间隔三至五分钟,当敲过三十后,尼值开始巡签、进殿礼佛。
报钟四响、五响时,一袭褐色僧衣走过,细语轻声,脚步细碎,规矩庄严。
“大叔,快看,苏湘!”
柳女手指着一位个子高挑、眉清目秀,忧郁和喜悦混合交织在脸上的比丘尼,小声尖叫着。
王国璋迷茫地望着穿戴一样,削去了青丝的众尼,摇了摇头,他已记不清苏湘的模样了。
佛殿内,青烟袅袅,木鱼声声,磬鸣悠悠,梵唱不绝如缕,法音宛然入心。
前面佛像前站着“维那”,由她敲响大磬,率领尼众诵经;
站在她后面的是当值悦众,手持引磬;
三个当值尼,手持木鱼、铛子等物,几十位比丘尼分列两旁,跪在蒲垫上,口诵佛经。
只见她们微眯双眸,神情肃然,嘴唇轻微地张合着,念佛之声和播放着的梵呗之音,幽远而又空灵,让人杂念全无,顿生顶礼膜拜之感。
晚殿共有三堂功课,要求万缘放下,一心一意用功,但有的庙宇晚课只有二堂:
第一堂功课的基本程序是礼佛、念《阿弥陀经》、绕佛、归位,这是为了表达祈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愿望。
第二堂功课的基本程序是礼拜八十八佛、念《礼佛大仟悔文》。
八十八佛是指婆娑世界的五十三尊佛和现在的三十五尊佛。这八十八佛都可以为众生做忏悔主,因此,人们可以向他们申述自己改悔过恶的愿望。
忏悔,为常用的佛教名词,忏是梵文忏摩之略,悔是忏摩的意译,即对人发露自己的过错,求得容忍宽恕之意。忏悔也可解释为消除以往的宿业,不造未来的新想。
第三堂功课的基本程序是念《蒙山施食文仪》,施食多由大殿的殿主执行,方法与午斋施食相同,寒林饿鬼受食之位在大殿门外右边。
念《蒙出施食文仪》时间较长,要占整个晚殿的一半时间,故称为“半堂食”。
寺院晚课是反省自己当天的言行,是善多还是恶多,修行不能虚伪,修行是修正自己错误的行为和思想。
殿内,一众比丘尼在诵经。殿外,柳女在门外看苏湘眼中含着泪光,虔诚地念佛礼佛,自己也思绪复杂。
王国璋则坐在大殿的台阶上,还在想着该不该和苏湘见面?
他已经回忆出了他的这个红颜知己,他也知道,比丘尼只能归俗一次,两人的见面,将逼使苏湘做两难的选择。
跟自己回去吧,但自己已同她无姻无缘,回去后再想出家,佛界清规戒律不允;
继续为尼呢,自己的出现,肯定会在她心里掀起波澜。
苏湘出家本是为爱所伤,良缘无望,生死两别,但现在俩人见了面,她若六根未净,肯定会三千青丝为君留,旧情复燃!
王国璋脑洞突开,十余分钟吟诵出了一首诗:
古寺檐铃响梵音,
蒲团久坐念难禁。
青灯照影经声缓,
素手翻书意绪沉。
昔日欢颜浮旧梦,
今时寂夜守禅林。
相思恰似阶前月,
半入经文半入心。
三皈依后,晚课结束,比丘尼们步出大殿,向禅堂或寮房走去。
柳女在殿门口喊住了苏湘:“明慧法师,请留步,小女有话说。”
苏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停住了脚步:“施主,你来了。”
说完,眼睛仍直视着柳女,没有看旁边站着的王国璋。
柳女拉过王国璋,激动地用手示意了下苏湘:“她就是明慧法师。”
说完,她又向苏湘耳语了一句:“国璋得了失忆症。”
苏湘全身一震,双手合十,转向了王国璋:“施主,阿弥陀佛!”
在两人四目相对时,苏湘泪水夺眶而出。
王国璋也热泪盈眶,双手合十,回了一下礼,轻柔战栗的小声说道:
“我又活过来了,我来接你,你跟我们回去吧!”
苏湘又是身子一震,对两人说:“贫尼去和尼值说一下,我们到山坡走走。”
说完,踉跄着细碎步,向禅堂走去。
残阳如血,晚霞似锦,把九华九十九峰笼罩在了云蒸霞蔚中。
王国璋三人走在开满鲜花的山道上,柳女拉过苏湘的手,真诚地说:
“姐姐,既然你出家是因为国璋跳海,既然他现在完整无缺地回来了,你就还俗吧,在这里太清苦了,我们好心疼。好吗?”
“妹妹,既然出家,就已经想开放下;既然为尼,所有的都是过眼云烟。
“佛说:世间万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万物。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谢谢你和国璋能来看我,我心足矣!”
苏湘说完,望了一眼王国璋,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虔诚的佛教礼,但双手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心里犹如倒海翻江,她真想抱住这个男人,她在心底哀嚎着:
国璋,带我走吧,我俩虽无缘,却有情,自己情丝未断,孽缘未了,我不想清灯孤影,了此残生!
王国璋站定,直盯着苏湘,脑子的任督二脉好像被打通:
“明慧法师,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哀哉三界,爱欲为根。根株不拔,莫望生西!你放得下吗?你拔了根吗?”
他深情款款地盯着苏湘:“我们无爱有情,无姻有缘,大家相濡以沫,共度余生,不是更好吗?”
苏湘嘴上仍然硬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时间能治愈一切,佛祖能度我出苦海。”
男人又正色道:“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曾说: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六根不净,牵挂红尘,既负如来,又负我们,是劫不是缘,归俗才是正道!”
“妹妹,国璋他凶我!”
苏湘泪眼婆娑,摇着柳女的手臂,柳女抱住了她,动情地说:
“国璋因情生怜,因怜生恨,他不想让你在此孤独孤寂一生,他是来接你回去的!
“你俩无缘但有知己情,我俩有缘更有姐妹心。回去吧,姐姐!”
王国璋叹了口气,不无动情地说:
“我的渐冻症虽经特别治疗,但至多只有十年阳寿,你是我生命中的红颜知己,请你陪着我,也让我们也陪着你。”
他拉着苏湘褐色的僧衣,不容分说地说:“苏湘,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