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万界城西北的新辟驻地彻底浸透。白日里夯实的土地和初具轮廓的地基,在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模糊而坚硬的线条,如同巨兽沉眠时裸露的脊梁,寂静中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肃杀。地底深处,三条混沌灵脉如同苏醒的潜龙,汩汩流淌的灵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引导,使得这片区域的空气都带着一丝混沌初开的粘滞感。
玄机子静立于规划中主殿位置的阵眼核心,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早已停止不动,并非失效,而是因为周遭的天地气机已被彻底固化、锁死。他宽大的阵道袍在无声的灵风中微微鼓荡,脸上不见平日里的轻松,唯有全神贯注的凝重。最后一枚刻画着归墟符文的玉质阵旗,被他以特定的韵律和力道,缓缓按入脚下灵脉节点。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以阵旗落点为中心,无数细密繁复的灰色阵纹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沿着地基沟壑急速蔓延,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驻地的巨大网络。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彻底隐去,连同那低沉鸣响也消散无踪。驻地恢复了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安静,连夜虫的鸣叫都消失了,仿佛这片空间已被从现实世界中暂时剥离出去。
“阁主,阵已布成。”玄机子传音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混沌万化剑阵’依托灵脉,自成循环。一旦触发,可引动地脉混沌之气,化为无穷归墟剑意,虚实相生,变化万端。金仙境内,入阵者如陷泥淖,仙元滞涩,若无特殊破阵之法或远超布阵者的绝对力量,绝难脱身。”
不远处,林无痕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他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远方黑暗的旷野,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些正蠢蠢欲动的身影。“辛苦了。他们……快来了。”
**三更天,阴云蔽月。**
十余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贴着地面疾驰而来。他们行动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显然是精于隐匿突袭的好手。为首者一身暗红血袍,即使在黑暗中,袍服上绣着的狰狞血煞纹路也隐隐流动着邪光,正是血煞宗在万界城分堂的堂主,秦血棠。他身旁,则是脸色阴沉、独眼中燃烧着怨毒火焰的地煞帮主厉天行。
“厉帮主,看来你那日的威风,是彻底被那林无痕踩在脚下了。”秦血棠语带讥讽,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厉天行独眼抽搐了一下,强压怒火:“秦堂主何必说风凉话?那小子邪门得很,剑气专破各种护体罡煞。若非如此,我地煞帮何须与你血煞宗联手?只要今夜毁掉这灵脉根基,让他这剑阁成了无根之木,日后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秦血棠冷哼一声:“放心,我带来的‘万魂血煞幡’已凝聚数千生魂怨力,最擅污人法宝、蚀人元神。配合你地煞帮的‘裂地阴雷’,足以将这方圆十里炸成绝地。速战速决,在万界城执法队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办妥!”
他一挥手,身后十名血煞宗精锐立刻散开,各自取出一面巴掌大小、血气缭绕的小幡。厉天行也咬牙示意,地煞帮的几名高手悄然摸出几颗闪烁着不稳定乌光的雷珠。
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剑阁驻地范围。
然而,就在最先一名血煞宗弟子双脚完全踏入地基区域的刹那,异变陡生!
他脚下自己的影子,在微弱的星辉下,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眨眼间化作了一柄狰狞的灰色剑影!那弟子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觉周身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万丈深海,四周空气变得粘稠无比,体内运转的仙元竟如同陷入泥潭,滞涩难行!
“不好!有阵法!”那名弟子骇然失声。
可惜,警告已经太迟。
“嗡——!”
比之前玄机子布阵时剧烈百倍的震鸣轰然响起!整个大地仿佛活了过来,九道粗如儿臂的混沌剑气如同灰色蛟龙,自地底裂缝中咆哮冲出,直贯天穹!原本隐匿的阵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灰光,将整个夜空映照成一片混沌未分的颜色,所有潜入者都暴露在这片诡异的光晕之下。
“怎么回事?我的仙元在流失!”
“法宝……法宝灵性在衰减!”
惊呼声、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血煞宗弟子惊恐地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血煞之气,在接触到周遭弥漫的灰色气流时,竟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瓦解。那名为首的弟子刚将手中血幡祭起,一道看似缓慢、实则快得超越神识捕捉的灰色剑气已无声无息地掠过他的身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短促的惨叫。那名弟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风化,最终化作一蓬飞灰,连元神都未能逃出,只有那面血幡当啷落地,灵光尽失,布满锈迹。
“混沌万化,归墟寂灭!”玄机子的声音从阵法四面八方传来,缥缈不定,带着凛然杀意,“此阵之内,万法归尘!尔等宵小,还不伏诛?”
秦血棠又惊又怒,狂吼道:“结万魂血煞阵!以攻对攻!”
剩余的九名血煞宗弟子勉强压下心中恐惧,迅速靠拢,九面血幡猎猎作响,喷涌出浓郁的血光与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试图结成一个血色光罩抵挡剑气,并反向侵蚀阵法。
可这混沌万化剑阵的玄妙,远超他们的想象。阵法光芒流转,产生的归墟剑意不仅未被血煞之气污染,反而像是找到了养料,将那些怨魂戾气绞碎、炼化,转化为更为精纯凌厉的混沌剑气!一时间,阵内灰色剑气纵横交错,数量越来越多,威力也越来越强。
“厉天行!你还等什么?!”秦血棠目眦欲裂,朝着阵外怒吼。他带来的弟子已经折损近半。
一直潜伏在外围,原本打算等阵法被破后趁火打劫的厉天行,看到阵内如此恐怖的景象,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他万万没想到,林无痕不仅个人实力强横,麾下竟还有如此厉害的阵法师,布下的阵法简直闻所未闻!
“撤!快撤!”厉天行再无半点战意,对着身边的地煞帮精锐嘶声下令。
然而,他们刚转身欲逃,一直静立阵外的林无痕动了。
他并指如剑,朝着厉天行等人所在的方向轻轻一划。
“阵,扩。”
轰隆!
地面剧烈震颤,原本笼罩地基区域的灰色光幕如同潮水般向外急速扩张,瞬间将仓皇逃窜的地煞帮众人也吞没进去!
“林无痕!你卑鄙无耻!竟设陷阱害我!”厉天行陷入阵中,顿时感到如山岳压顶,比之前与林无痕正面交手时更加绝望。他疯狂挥舞着仅存的法宝,击碎几道袭来的剑气,但更多的灰色剑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他的护体仙元和体力。
秦血棠见援兵反而成了瓮中之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主幡上:“万魂血煞,爆!”
他竟是要自爆这件祭炼多年的邪宝,试图炸开一道生路!
“冥顽不灵。”
林无痕冰冷的声音如同就在他耳边响起。下一刻,秦血棠周身空间骤然凝固,九道比其他剑气凝练十倍、颜色近乎漆黑的归墟剑意凭空出现,如同九根钉子,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胸腹和丹田!不仅打断了他的自爆,更是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那柄即将爆炸的血煞主幡,也被一道灰气缠绕,剧烈震颤了几下,便灵光黯淡地落在地上。
另一边,厉天行在勉强抵挡了数十道剑气后,终于力竭,被一道剑气扫中双腿,惨叫着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几道剑气落下,将他四肢关节尽数斩断,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战斗结束。
混沌剑阵的光芒缓缓收敛,重新隐入地底。驻地恢复了平静,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法宝残骸的焦糊味。月光重新洒下,照亮了满地的狼藉。二十多名来袭者,非死即伤,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尤其是秦血棠和厉天行,模样凄惨无比,修为已被剑阵和后续手法彻底封禁。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数艘悬挂着万界城执法队旗帜的飞舟便破空而至,显然是收到了剑阁的传讯。带队的一位白发老修士落下飞舟,看到眼前的景象,尤其是认出秦血棠和厉天行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无比严肃。
“林阁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无痕面色平静,指着地上的血煞幡、裂地阴雷以及从俘虏身上搜出的身份令牌:“执法长老明鉴。地煞帮勾结血煞宗,趁夜袭击我剑阁新建驻地,意图破坏灵脉根基,人赃并获。按万界城规,袭击合法注册势力驻地,该当何罪?”
执法长老仔细查验过物证,又询问了侥幸未死、魂飞魄散的几名俘虏,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情况属实,主犯当废去修为,永逐出城或处以极刑。从犯罚苦役百年至三百年不等。涉事宗门,需承担三倍于驻地损失的赔偿,并公开道歉。”
奄奄一息的厉天行听到“废去修为”四个字,双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秦血棠虽然被钉在地上,却仍强撑着一口气,嘶声威胁:“林无痕!你敢动我……血煞宗……必灭你满门……”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隔空响起,秦血棠半边脸瞬间肿起,牙齿混着血水喷出。林无痕收回手,眼神淡漠如冰:“血煞宗若想寻仇,林某随时恭候。但今日,你们需先付代价。”
在执法队的监督下,判决迅速执行。地煞帮本就实力大损,此次更是雪上加霜,被迫割让了三条附属的中型灵脉,并赔偿了剑阁海量的建筑材料和高阶丹药,几乎掏空了积累,从此在万界城一蹶不振,沦为末流。厉天行修为被执法长老亲手废去,不知所踪。血煞宗虽然势力更大,迫于城规和证据,也不得不交出巨额赔偿,并领回了半废的秦血棠,声望大跌。
经此一夜,无形剑阁之名,不再仅仅因为林无痕的个人实力,更因其深不可测的阵法底蕴和凌厉果决的行事风格,而真正响彻万界城。当朝阳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初具雏形的驻地时,闻讯赶来观看或投靠的修士,已在远处排起了长队,议论声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玄机子走到林无痕身边,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低声道:“阁主,经此一役,我剑阁算是立了威,但也彻底得罪了血煞宗。幽冥殿那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林无痕负手而立,晨曦映照在他平静的侧脸上,指尖一缕混沌剑气悄然流转,最终凝聚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灰色莲花,生机与毁灭的气息在其中奇妙地共存。
他望着远方天地交界处翻涌的云海,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避不开,那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剑阁之锋,正需磨砺。”
灰色的剑莲在他指尖缓缓旋转,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混沌海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