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天窟窿之战,以一场辉煌的、却又空洞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唐门弟子在打扫战场,收集着比壑山忍众遗落的兵刃与秘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眼神茫然。
他们赢了。
可唐皋长老自爆的身影,成了每个人心中无法磨灭的烙印,让这场胜利沉重得喘不过气。
唐门十人在门长的安排下开始去收尾与狩猎。
张豪没有理会那些琐事。
他独自盘坐在一块青石之上,闭目调息,心神完全沉浸在对《逆生三重》的全新感悟之中。
此战,让他触碰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二重“炼气化神”的巅峰之后,是什么?
但原着师尊左若童当年的“还虚”,终究是“借”,而非“融”。
“我”与“天地”之间,始终有一道界限。
这也是三一门被无根生的“神明灵”克制的原因。
神明灵,能打散一切“借来”的炁。
但如果……不是借呢?
如果,是“合一”呢?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逆生三重,便是从“万物”逆返归“一”的过程。
炼神还虚之后的那个境界,应当是“炼虚合道”。
我即天地,天地即我。
自身的炁,便是天地之炁的一部分。
到那时,神明灵又如何打散?
它要打散的,将是整片天地!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张豪脑中的迷雾。
这个念头,不是繁复的理论推演,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无比清晰的本能直觉。
一条通往真正“无敌”的大道,已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迫不及待想返回三一门,与师尊左若童分享这份足以颠覆整个异人界的感悟,共同见证三重之后的大道风光。
张豪睁开眼,从地上站起,准备向唐门众人告辞。
目光一扫,却又撞上了唐明夷那双侵略性十足的赤红眼眸。
那眼神里的炽热,仿佛要将他融化。
张豪那张刚毅的脸庞,腾地一下又热了。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慌乱,而是迎着唐明夷的目光,郑重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不是承诺,也不是拒绝。
而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唐明夷怔了一下,随即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那冶艳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抹罕见的、转瞬即逝的温柔。
她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有些事,无需多言。
来日方长。
……
张豪与唐门主力分别。
归途的路,漫长而寂静。
唐门弟子押解着几个活口,在西南异人界的夹道欢迎中穿行。
胜利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但对张豪而言,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脑中盘算的,全是“炼神还虚”与“炼虚合道”的细节。
路过一座小村庄时,队伍停下休整,张豪口渴,便独自走向村口,想讨碗水喝。
村口很安静。
过于安静了。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炊烟袅袅。
他踏入村子的第一步,脚下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低头看去,是一只摔碎的、还带着豁口的粗瓷碗,碗边凝固着黑褐色的血迹。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焦臭与腐败,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
他抬起头。
人间地狱,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断壁残垣,烧成焦炭的屋梁斜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村里那条原本该清澈见底的小溪,此刻流淌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田埂上,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断裂的锄头,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妇人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无数绿头苍蝇在她身上嗡嗡盘旋,开着一场饕餮盛宴。
张豪的脚步,停了。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一根被强行竖起的木桩上。
木桩的顶端,挑着一个东西。
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瘦小的身体,被一柄狰狞的刺刀,从背后残忍地贯穿,高高举起。
像一件战利品。
像一面旗帜。
他那双本该清澈无邪的眼睛,此刻空洞地、麻木地望着天空,小脸上还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的惊恐与痛苦。
张豪看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在那孩子空洞的注视下,一寸一寸地冷却、熄灭。
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燃烧着滔天怒火的黑暗。
唐门的弟子们赶了过来,看到这幅景象,许多人当场就吐了,更多的人则不忍再看,纷纷扭过头去。
唯独张豪,一动不动。
他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煞气,比在透天窟窿时浓烈了十倍、百倍!
那不再是强者的威压,而是从九幽深处升腾而起的、纯粹的、要毁灭一切的恶意!
“哈……”
“哈哈……”
张豪忽然发出了几声干涩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喜悦,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什么东西被彻底碾碎后,所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破裂声。
他是异人。
他恪守着不向普通人军队动手的规矩。
这是异人世界千百年来维系平衡的铁律。
他能一拳轰杀所谓的“鬼神传人”,但他不能,也不该,对那些穿着军装的凡人动手。即使在张豪心中,这些来自东瀛的杂碎只能算是畜生!
但是!
这口气,他咽不下!
这个世界的道理,他不认了!
他默默走到那木桩前,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炁,就用自己的双手,在那坚硬的土地上,一捧一捧地,挖着。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那个孩子的尸体从木桩上取下,轻轻地,放进了他亲手挖出的土坑里。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越过这座死寂的村庄,越过连绵的群山,望向了东北那片广袤无垠的、被战火笼罩的大地。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是地狱深处吹来的寒风。
“我不能杀他们的兵。”
“但他们的‘同类’,我可以杀。胆敢踏入我华夏神州的任何东瀛异人!皆杀!!!”
他走到一旁,从一名吓得脸色惨白的唐门弟子手中,接过纸笔。
笔走龙蛇。
他将自己对《逆生三重》之后“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两重境界的全部感悟与推演,毫无保留地写下。
他本想回去,与师尊共参大道,同享长生。
可现在,看着这满目疮痍,看着这人间炼狱,作为一个两世为人的华夏儿郎……
他心中,再无什么大道可言。
他现在,只想杀人!
只想用自己的拳头,将那些所谓的东瀛异人,一个不留地,全部都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除!
“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三一门,我师尊左若童的手上。”
张豪将信纸折好,递给那名唐门弟子,声音沙哑,字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交代完这唯一的后事,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
他独自一人,朝着与关内相反的方向。
朝着那片尸山血海的东北。
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在血色的残阳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孤绝,而又决然。
自此,再无一心向道的胜力仙人。
唯有一尊,行走于人间的……杀神。
一条千里血途,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