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警报声不是通过耳朵钻进来的。
它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直接刺穿了横滨的天空,然后狠狠扎进了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脑髓里,疯狂搅动。
躲在道场大门残骸后的陈晨,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随着那高频的蜂鸣声打颤。
这不是预警。
这是哀嚎。
是这座盘踞在横滨地下世界数十年的暴力巢穴,在临死前发出的,最绝望、最恐惧的求救。
“血色警报!是本部道场的血色警报!”
“怎么可能!宗信先生坐镇的地方,怎么会拉响这个!”
“快!所有人,放下一切!去道场!”
“封锁!封锁所有道路和港口!那个恶鬼绝不能跑了!”
横滨的肌理之下,那些平日里伪装成赌徒、商人、政客、妓院老板的鱼龙会成员,在听到警报的瞬间,脸上温和或谄媚的伪装瞬间剥落,化作了最原始的狰狞与疯狂。
他们如同被惊扰的白蚁群,从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里涌出,带着滔天的杀意,朝着那声音的源头——那座正在流血的道场,疯狂汇聚。
道场内部,最后的自毁程序被启动了。
轰——隆——隆——!
沉重到令人牙酸的机括摩擦声,从四面八方的地底与墙壁内传来。
陈晨惊恐地抬起头,看到道场四周的院墙之上,一扇扇厚重到超乎想象的金属巨物,正带着无可阻挡的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每一扇闸门都由精钢铸造,表面布满了巨大的铆钉,厚度足有半米,那是足以抵挡战列舰主炮轰击的恐怖防御工事。
地面在剧烈震颤,碎石与尸体一同跳动。
阳光被迅速切割、吞噬。
当最后一扇闸门带着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死死嵌入地面的卡槽时,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昏暗与死寂。
这里,不再是一座道场。
而是一座为入侵者,也为自己准备的,巨大、封闭、插翅难飞的钢铁棺材!
灰尘在从天花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中弥漫,混杂着愈发浓郁的血腥与檀香味,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空气。
张豪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这从光明到黑暗的转变,这从开放到封闭的囚禁,都不过是一场无聊的舞台剧换幕。
他缓步走到那个瘫软在地,眼神已经彻底失去焦距的柳生宗信面前。
这个刚才还高高在上,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天才剑客,此刻像一个被玩坏了的、昂贵的人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自己的血泊与断刀碎片之中。
陈晨在门后看到,张豪抬起了脚。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随意,就像是要踩灭一个烟头。
陈晨的心脏骤然缩紧,胃里疯狂翻涌。
他看到那只沾染着血污的脚,在那张曾经英气逼人,此刻却只剩下绝望与茫然的脸上,轻轻一踩。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清脆的骨裂声。
很轻。
轻得像是踩碎了一片干枯的树叶。
这位让整个横滨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绞肉机”,这位鱼龙会分部的最高战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以一种最屈辱、最卑贱的方式,结束了他充满罪恶与杀戮的一生。
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双曾经冰冷如霜的凤眼,永远定格在了那份道心破碎的空洞与茫然之中。
张豪的目光,从那具已经失去价值的尸体上移开,缓缓转向那扇刚刚落下的,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厚重正门。
他能感觉到。
门外,成百上千股驳杂而又狂暴的气息,正在飞速集结。
像是无数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将这口钢铁棺材围得水泄不通。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
数百公里之外,东京。
千代田区,一栋不对外开放的顶级会所深处。
一间充满了枯山水禅意的雅致茶室里,一个身穿高级定制月白色和服的中年男人,正跪坐在榻榻米上。
他的面前,是一套价值连城的古董茶具。
他正用一把小小的茶勺,小心地将顶级的宇治玉露,拨入白瓷茶碗中。
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他,就是鱼龙会的会长,石川戒一。
一个在日本异人界,仅仅是提起名字,就能让小儿止啼的传说。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更像一个沉迷于茶道与艺术的退休学者,而非那个掌控着半个日本地下秩序的枭雄。
突然。
他面前那只盛放着清澈泉水的白瓷茶杯,毫无征兆地,无风自动,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急促、混乱、毫无美感的涟漪。
石川戒一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半秒。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放下了茶杯。
砰!!
茶室那扇由名贵和纸糊成的障子门,被人用一种极其粗暴,近乎于自杀的方式,从外面悍然撞开!
木质的门框四分五裂,碎裂的纸屑漫天飞舞。
一名负责通讯情报的核心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混杂着汗水、泪水与无边的惊骇。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嘶哑而尖利。
“会长!不……不好了!”
石川信的眼神,终于从那套珍爱的茶具上移开,落在了手下的身上。
“横滨……横滨分部……”
那名手下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筛糠,几乎无法组织起一句完整的话。
“被……被一个支那人……攻破了!”
“什么?”
石川戒一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意外”的波动。
“宗信先生……宗信先生他……战败了!通信中断,生死不知!”
手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崩溃。
“对方……对方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从道场大门开始,一路……一路杀穿了整个主殿!”
“现在……血色警报已经拉响!整个横滨分部……会长!整个分部都快被打没了啊!!”
当“宗信”这个名字,伴随着“战败”与“生死不知”这两个词,从手下口中吐出时。
石川戒一那张温和儒雅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彻底消失了。
茶室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刹那,骤然跌破了冰点。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在沸腾的铁壶,壶嘴冒出的白色蒸汽,竟然在空中凝结成了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一个……支那人?”
石川戒一缓缓地,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生涩的声响,但每一步,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之上。
他走到了茶室一侧的墙壁前。
那里,用一个名贵的刀架,供奉着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古朴的太刀。
刀鞘是未经任何雕琢的原木,刀柄上缠绕的,也是最普通的白色棉绳。
那把刀,就是他的佩刀-妖刀?嗔恨
那把,在整个日本异人界,都代表着“神话”与“不败”。
石川戒一伸出手,将那把刀拿起。
他的动作轻柔,指尖划过粗糙的木质刀鞘,像是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又像是在擦拭一件即将饮血的神器。
“备车。”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
但跪在地上的手下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去横滨。”
但每一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会长,是真的,动了焚尽一切的真怒。
片刻之后,一辆黑色的,挂着特殊牌照的“世纪”轿车,如同一道贴地飞行的黑色闪电,以蛮不讲理的速度,冲出了东京市区。
它无视了所有的交通规则,在所有车辆惊恐的避让与刺耳的喇叭声中,化作一道奔向死亡的黑色流光,朝着横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场真正的,属于传说对决传说的风暴,即将上演。
而此刻的横滨道场内。
那座巨大的钢铁囚笼之中。
张豪看着那扇冰冷而坚固的精钢大门,以及门外传来的,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黑压压的、如同蚁群般的人潮气息。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嗜血与狂气的笑容。
那笑容,让躲在远处的陈晨,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人还挺多。”
张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
“正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拳。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光芒四射的能量。
那只是一只普通人的,骨节分明,沾染着血污的拳头。
他将拳头,对准了那扇厚达半米,足以抵挡炮弹的精钢大门。
然后,一拳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