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喇嘛的声音，像一滴温热的酥油，滴入冰冷的湖面，在死寂的大殿中，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他没有起身，甚至连转动手中那串眼球念珠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只是用那双悲天悯人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张豪。仿佛他等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张豪的目光，没有在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停留分毫，而是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那片更深的、连酥油灯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
在那里，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虚弱，但纯粹。
是水云。
“他在哪？”张豪开口，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施主，何必执着于‘他’呢？”
丹增活佛轻笑一声，那笑声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通透。他手中的念珠，终于停下了转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你所见的‘他’，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而他的‘心’，早已在我这佛国净土之中，觅得了真正的安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殿两侧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两排身穿暗红色僧袍的喇嘛。他们个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高手。
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两具被抽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丹增活佛的身后，分列两排，双手合十，垂首而立。
一股无形的、由无数道狂热念头交织而成的精神力场，瞬间将整个大殿笼罩。在这股力场之中，张豪甚至能“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响。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这些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力量，试图瓦解他的意志，磨灭他的杀心。
“聒噪。”
张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无数只看不见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的感觉。他甚至懒得去跟对方辩论什么佛法。因为他知道，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神棍”，最好的方式，从来都只有一种。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脚。
然后，对着脚下那块，由整块黑曜石铺就的、光滑如镜的地面，重重地，跺了下去！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咚”！
那声音并非从地面发出，而是自张豪的脚底，强行向整座山峰的根基，灌入了一道霸道绝伦的意志！以他落脚点为中心，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无声地在黑曜石地面上蔓延开来，那股纯粹的、蛮横的“力”，化作无形的冲击，轰然席卷整个大殿！
那股由无数狂热念头交织而成的精神力场，在这股纯粹的“力”之意志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啵”的一声，便被冲得支离破碎！
那些试图钻入他脑海的靡靡之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殿两侧，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护法喇嘛，身体齐齐一震，那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痛苦的挣扎。
而法台之上，丹增活佛那张总是挂着悲天悯人微笑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错愕”的表情。他手中的那串眼球念珠，其中一颗刻着细密经文的眼球，竟“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好强的‘我执’。”丹增活佛的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欣赏与惋惜的复杂神色，“‘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施主，你杀心太重，戾气缠身，已然，堕入魔道。”
“今日，贫僧，便替佛祖，将你，度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的气息，陡然一变！
那股悲天悯人的慈悲，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行扭曲现实的、绝对的精神威压！他身后的黑暗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海面上，无数佛陀、菩萨、罗汉、金刚的法相庄严而坐，梵唱声响彻天地。
整个大殿的物理形态消失了，张豪发现自己正身处这片佛国的正中心！而丹增活佛，便端坐于最高处的一座莲台之上，化身为万佛之主。
【藏传密宗·欢喜禅·大乐金刚不空真如三昧耶·心观想界】！
这，不是幻术。而是，以自身，强大到极致的精神力，强行，扭曲现实，所，创造出的，一方，独立的，心象世界！
在这方世界里，他，便是，佛！言出，即为法！语落，便成规！
“施主，你看。”丹增活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宏大，庄严，不容置疑。“这，便是，极乐。”
“放下你的执着，放下你的杀戮，放下你的痛苦。皈依我佛，你，亦可，得大自在，得大欢喜。”
随着他的话音，那片金色的海洋之中，走出了，无数，身披彩衣，身姿曼妙的，飞天神女。她们手持花瓣，吹奏法螺，吟唱着令人心神沉醉的梵音。她们围绕着张豪，翩翩起舞，洁白如玉的手臂伸来，想要为他卸下那沉重的枷锁。
其中一个眉眼间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身影有七分相似的神女，甚至柔声唤道：“豪哥，别再打了，留下来，陪我……”
张豪的眼眸，微微一凝。
“滚。”
一声低喝，他周身的霸王罡气自行爆发，化作暗金色的烈焰，将那神女连同她虚假的温情一并焚烧殆尽，化作一声凄厉的尖啸消散。
但更多的诱惑接踵而至。
金色的地面上，浮现出九奇技的残篇，炁体源流、风后奇门……触手可及。无数天材地宝堆积如山，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甚至，连师尊左若童的虚影都出现了，正欣慰地看着他，缓缓道：“好徒儿，此乃仙路，还不速速皈依。”
张豪的呼吸，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急促。
“虚伪。”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嘲讽，“连自己的欲望都不敢正视，却妄图用这些来动摇我？我张豪想要的东西，只会用拳头去拿，而不是靠别人施舍！”
“执迷不悟！”丹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意。
刹那间，万佛吟唱，无数金色的“卍”字佛印从天而降，化作实质的锁链，缠绕住张豪的四肢，将他死死钉在原地。每一条锁链，都蕴含着“戒、定、慧”的法则之力，不断消磨着他的霸王罡气。
也就在这时，张豪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不属于他的画面。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饥荒中，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对着满天神佛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神佛也未曾垂怜。少年最终吃掉了母亲尸体上的最后一块肉，活了下来，并被上一代活佛选中。
他成了新的丹增，最虔诚的信徒。他发誓要让世间再无饥苦。直到一场恐怖的雪崩降临，他带领着所有信徒日夜祈祷，诵经七天七夜，声音嘶哑，口吐鲜血。雪崩依旧落下，吞噬了他庇护的整个村庄，吞噬了那些信任他的、淳朴的笑脸。
跪在废墟之中，他听到的不是佛音，而是自己信仰崩塌的声音。
“若慈悲无力，吾宁成恶魔！”
画面戛然而止。
“这就是你的‘道’？”张豪感受着身上越来越紧的锁链，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轻蔑与不屑的冷笑，“因为自己无能，便迁怒于天地，迁怒于神佛。你不是勘破了虚妄，你只是……一个被现实打断了脊梁的可怜虫！”
“你所谓的极乐，不过是你当年那个，早已破碎的梦境罢了！”
张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这片虚假佛国的核心！
“我张豪的道，是战！我张豪的乐，是杀！”
“我张豪的极乐！”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这片虚假佛国的根基上，“便是，将你这等，装神弄鬼的，伪佛，连同你这，污秽不堪的，神国，一并，轰成，齑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混沌色的眼眸中，金红色的火焰轰然燃起！
【霸王降世】！
他体内的【不灭战魂】被彻底点燃！那捆绑在他身上的金色佛法锁链，竟被这股纯粹的霸道意志烧得通红，发出“滋滋”的声响，寸寸崩断！
挣脱束缚的瞬间，张豪仰天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威严与暴虐的怒吼！
“吼——！！！”
那吼声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意志冲击，化作肉眼可见的暗金色波纹！波纹扫过，一尊怒目金刚的鎏金法身自脚下开始崩解，化作流沙簌簌坠落；一尊微笑菩萨的面容瞬间扭曲，法相寸寸龟裂；整片金色的海洋，在这声充满了纯粹“力”之意志的咆哮面前，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剧烈地翻涌，沸腾！
“不……不可能！”丹增活佛那宏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理解的惊骇！“我的佛国……我的极乐世界……你的‘心’，你的‘神’，怎么可能，强大到，如此地步？！”
“心？”
张豪的声音，在他的心象世界中，轰然炸响！
“我，就是，心！”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拳。
那只凝聚了他此生所有杀伐，所有愤怒，所有守护的拳头。拳锋之上，一阴一阳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完美融合的气息，正缓缓流转。
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满脸骇然的伪佛，更像是看着那个跪在废墟中，绝望哭嚎的少年。
然后，狠狠地，轰了出去！
“这一拳……”
“替我师弟，打的！”
“给我，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