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日内瓦湖的风带着咸腥的凉意，吹过礁石，吹在陆瑾那张写满疲惫与担忧的脸上。
他守在张豪身边，一夜未眠。
大师兄盘膝坐着，双目紧闭，呼吸悠长，但那张总是挂着桀骜笑容的脸，此刻却拧成一团，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的身体表面，那层暗红色的狰狞骨铠时隐时现，一股股狂暴的毁灭气息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将周围的礁石都震成了齑粉。
左若童盘坐在张豪身后，双手抵在他的背心，那张鹤发童颜的脸上，已不见丝毫血色，身影比刚出现时虚幻了近半，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他双目微阖，正将自己最本源的逆生道韵，一丝丝地渡入张豪体内，勉强维持着他那即将崩溃的经脉。
“师尊……”陆瑾看着左若童那宛如风中残烛的样子，声音都在发颤。
“无妨。”左若童并未睁眼，声音里带着一丝透支过度的虚弱，“这孽障，心比天高，道有利刃。他要用自己的‘理’去斩开这天地的‘理’，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老夫能护住他的肉身，但他的‘心魔’，得靠他自己去降服。”
左若童抬头，望向那片被张豪自身气息扭曲的虚空，仿佛能看到另一片战场。
“他这一关，过得去，便是海阔天空，一步迈入‘天人感应’的门槛；过不去，便是身死道消，化作只知毁灭的魔头。陆瑾，你且为我们护法，莫让任何人靠近。”
陆瑾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多问，只能紧握双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t ……
张豪的意识，正沉沦在一片暗红色的血海之中。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意志的混沌能量。在他的正前方，一个与他一模一样，但全身覆盖着狰狞骨铠、双眼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自己”，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太弱了。”“心魔”张豪开口，声音沙哑而刺耳，“你的拳头明明能摧毁一切，你的心却被妇人之仁束缚。守护？真是可笑！只有将一切都毁灭，纳入永恒的虚无，才不存在‘失去’！”
“轰！”
心魔动了，一拳轰来，带着纯粹的【破妄力场】。张豪下意识地抬臂格挡，那股力量却无视了他的防御，直接作用于他的神魂！剧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被撕裂了！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力量！粉碎一切规则，定义一切存在！”心魔狂笑着，一拳又一拳地轰击着他。
张豪节节败退，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不空刚体】，在这个“自己”面前，脆弱得像纸一样。愤怒、不甘、无力……种种负面情绪在他心中滋生，竟让他隐隐觉得，“心魔”说的是对的。
或许，毁灭才是终极的守护？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动摇之际，血海的尽头，亮起了一点微弱的青光。那是左若童拼尽全力，为他点亮的一盏“心灯”。
光芒中，幻象丛生。
他看到，自己接受了心魔的力量，与他合二为一，成了那毁灭的君主。他一拳轰出，日内瓦湖蒸发，欧洲大陆沉没。他念头一动，昆仑崩塌，龚启之连同他的野心一起化为飞灰。
他赢了。
可他回过头，却发现青城山的三一门，也在这毁灭的余波中寸寸断裂。师尊、陆瑾、澄真、长青……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在他面前，带着惊恐和不解，化作了劫灰。
他成了孤家寡人，站在一片死寂的虚无之中。
“不……”
“不该是这样的……”
张豪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嘶吼。
“这，就是你想要的‘道理’吗？”左若童苍老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霸者，非是毁灭一切，而是将一切纳入自己的秩序。王道，是让万物在你划定的规则内生息；霸道，则是将天地都变成你的疆土，由你来定下这规则！”
“你想让她活，不是要毁了这轮回，而是要让你的‘理’，大过这轮回的‘理’！”
张豪身体剧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狂笑的“心魔”。
“我，明白了。”
他不再逃避，不再格挡，而是主动迎向了心魔那足以撕裂神魂的一拳。
在拳头及体的瞬间，他张开双臂，不是对抗，而是拥抱！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他轻声说道，“你的愤怒，你的毁灭欲，我收下了。”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心魔’，而是我霸道的一部分。你，归我管。”
心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那毁灭性的力量，在张豪这“包容”的意志面前，竟如百川归海，被尽数吸纳、镇压、融合！
……
天，亮了。
金色的晨曦撕裂黑暗，温暖的阳光洒在张豪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一金一黑的异色瞳眸，在晨曦的照耀下，一片澄澈通透，仿佛被雨水洗涤过的两块纯净宝石。
他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心念一动，一缕至刚至阳的雷光在他左手跳跃，那是龙虎山的阳五雷之意。心念再动，一缕至阴至柔的水汽在他右手盘旋，那是武当太极的柔劲之髓。
刚与柔，在他掌心之间，达成了一种完美的平衡。
他体内的【不空刚体】，不再是纯粹的“刚”，而是化作了一个可以容纳万道的“熔炉”。
“弟子张豪。”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脸色惨白、身形虚幻的左若童，深深一揖。
“谢师尊舍命护法。”
左若童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欣慰而疲惫的笑容。
“痴儿，你总算……没让为师失望。”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再也支撑不住，化作点点青光，消散在晨风里，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回响。
“为师要去睡一会儿了……剩下的路，自己走……”
张豪对着师尊消失的方向，长揖不起。
许久，他才站直身体，转头看向那波澜壮阔的湖面。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遥远的昆仑之巅，看到了那个高坐于云端之上、俯瞰众生的身影。
龚启之。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容。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桀骜与暴虐，而是一种棋手找到了破局之法后，充满了绝对自信的从容。
“师尊。”
他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
“弟子想去一趟龙虎山，问一问老天师，雷法如何才能通神。”
“再去一趟唐门，看一看丹噬如何才能逆转生死。”
“弟子想将这天下百家的‘道’，都化作我自己的‘理’。”
他顿了顿，那双澄澈的眼眸在这一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然后，去告诉那位所谓的‘神’。”
“从今往后，这天地的规矩，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