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停。
反而愈发大了。
昆仑之巅,像一座被神明遗弃的巨大坟场,只剩下刺入骨髓的死寂。
那道曾撕裂天穹、放逐了左若童的虚空裂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龚启之,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门之主,也如丧家之犬,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
一个倒在焦土与冰雪交界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的人。
张豪。
积雪正一点点将他掩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胸膛的起伏微弱,几乎无法察觉。
谁都看得出来,他活不了了。
他体内的经脉,是比外界风雪更酷烈的战场。师父左若童留下的那口“先天一炁”,正被另一股霸道绝伦的暴戾之炁疯狂冲撞、撕咬。
每一次碰撞,都在碾碎他所剩无几的生机。
三日之内,若无人施救,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只能扼腕叹息。
死局。
就在这时——
“咯吱……咯吱……”
远处的天际线,突然传来了一阵用力踏在厚雪上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昆仑之巅,显得格外突兀。
一道身影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现在了天坑的边缘。
是澄真!左若童的二弟子!
他那一身青色道袍被冻得僵硬如铁,道髻散乱,几缕黑发混着冰渣狼狈地贴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从容。
他身后,水云、长青等一众三一门弟子紧紧跟着,每个人都在剧烈喘息,呼出的白雾瞬间在眉睫上凝结成霜。
他们不放心师尊与大师兄,终究还是追了上来。
然而,当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所有人都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那不是山巅!
那是一个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恐怖天坑!坑底是一片琉璃般的焦黑!
周围的巍峨雪山,竟被齐齐削平,断口光滑如镜!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既神圣又霸道的法则气息,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们真炁凝滞,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尊和大师兄……就是在这里,与人动手了?!
“大师兄——!!!”
水云嘶哑地吼叫着,第一个从震惊中挣脱!他像头发了疯的野兽,纵身从数十丈高的天坑边缘滑了下去!
“噗通!”
他重重摔在雪地里,却毫不在意,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在及膝的深雪中疯狂寻找。
“大师兄!你在哪里啊!!”
终于,在一片焦土与白雪的交界处,他看到了那个几乎被完全掩埋的身影!
“大师兄在这里——!!!”
水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跪倒在地,颤抖的手伸向张豪的鼻息之下……
一秒。
两秒。
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察的灼热吐息,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还有气!!”
“大师兄还有气!!!”
水云猛地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里带着狂喜与更深的恐惧!
“唰!唰!唰!”
澄真等人立刻冲了过来!
“让开!”
澄真一把推开失控的水云,双膝跪地,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搭在张豪冰冷的脉门上。
正是三一门秘传的“玄门探脉手”!
一丝真炁小心翼翼地渡了过去。
瞬间,澄真脸色骤变!
他感觉那丝真炁不是进入了经脉,而是坠入了一片由雷霆与火焰组成的狂暴海洋,甚至顺着联系反噬而来!
澄真闷哼一声,连忙切断真炁,额角渗出冷汗。
仅仅一瞬,他便窥见了张豪体内何等恐怖的内景!
三息之后,澄真缓缓抬头,脸色比脚下的冰雪还要苍白。
“炁脉逆乱……”他声音干涩,“心魔盘踞神庭……神魂飘摇如絮……”
“三尸叩关,欲要破门而出,食其血肉,散其神魂!”
澄真每说出一个词,声音就沉重一分。说到最后,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锥心悲痛再也无法掩饰!
“砰!!!”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冻土之上!坚硬的地面被他砸出一个深坑!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
澄真双目赤红,仰天怒吼,“竟将大师兄伤至如此境地?!!”
怒吼在空旷的天坑中回荡,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人能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片被抹平的焦土,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令人神魂战栗的法则余韵。
一个更让他们恐惧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们最敬爱的师尊……又在哪里?
一直沉默的似冲,左若童的师弟,缓缓走到天坑边缘。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片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天空。
作为门内对《逆生三重》理解仅次于左若童的人,他能感觉到,这片天地间,残留着一股超越了“炁”的“道”的痕迹!
那是……天人第二境,“道域”!
师兄他……成功了?!
似冲身体微颤,眼中闪过狂喜!可……人呢?为何他连一丝属于师兄的神魂痕迹都感应不到?!就好像……师兄被这方天地,从根源上彻底抹去了一般!
“不……”
似冲嘴唇哆嗦着,一个让他亡魂皆冒的词从道门禁忌记载中浮现。
天……道……驱逐……
澄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如刀子般的剧痛,强行让他翻腾的情绪冷却。
现在不是悲伤或愤怒的时候!
他猛地睁眼,眸中所有的悲痛与迷茫都被压下,只剩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水云!长青!扶起大师兄!”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如同昆仑玄冰,冷静而强硬!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昆仑玉雕琢的玉瓶。
拔开瓶塞,一股异香瞬间弥漫。澄真倒出一枚通体赤金、布满丹纹的丹药。
三一门至宝——“归元续命丹”!
此丹不能起死回生,却能强行归拢一丝将散的本命元气,为必死之人,争来一线生机!
“下山前,师尊将此丹交予我。”澄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师尊说,若遇不测,三一门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大师兄!”
澄真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捏开张豪的下颚,将这枚承载着师尊决意的丹药,直接送入了他的喉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暖流,涌向张豪破碎的丹田。
做完这一切,澄真才缓缓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天坑,又看了一眼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将所有的疑问与恐惧死死压在心底!
“师尊之事,回山再议!”
澄真转过身,对着所有师弟,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
“带大师兄……回家!!!”
“是!”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嘶哑,却带着百折不挠的韧性!
一行人不再停留。长青将生死不知的张豪稳稳背起,迎着风雪,匆匆消失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昆仑绝顶,再归死寂。
只有漫天大雪,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
淹没了满地疮痍。
也淹没了……那即将被点燃的,复仇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