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医疗隔离室的白墙白得刺眼,像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裹尸布。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以及自己手腕上生物监测环每隔几分钟发出的、冰冷的“嘀”声。柳承躺在硬板床上,眼皮沉重,却无法真正入睡。每一次闭眼,奥林匹斯空间站无声溶解的景象、劳拉·陈最后绝望的脸庞、还有那冰冷彻骨的“EYES oN YoU”警告,就会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上。
幻觉?陈锋笃定的语气,安全部高效的“焚烬”协议,似乎都在佐证这个结论。但那种灵魂被撕裂、逻辑被污染的剧痛,那过滤掉疯狂的几何光纹,以及最后看到的坐标和石板…感觉真实得可怕。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空调风声掩盖的异响,来自手腕上的监测环。柳承猛地睁开眼。不是规律的“嘀”声,更像…某种电子元件短路的细微爆裂。
他抬起手腕。廉价的塑料监测环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扭曲的色彩乱码如同垂死蠕虫般爬过。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黑,彻底熄灭。一股极其微弱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柳承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玩意虽然廉价,但作为医疗监控设备,稳定性是首要的。这种毫无征兆的故障……
几乎是同时,他感到左太阳穴深处,那被“逻辑瘟疫”钢针穿刺过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刺痛!并非之前的剧痛,更像是一种…共振。一种来自遥远彼方的、充满毁灭意志的能量波动,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与他脑中残留的“伤痕”产生了共鸣!
“嗡——”
房间里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开始疯狂闪烁!不是电压不稳的忽明忽暗,而是高频率的、近乎癫痫般的抽搐,白炽灯管发出濒临极限的“嘶嘶”声。墙壁上那个用于呼叫医护的红色按钮指示灯,也如同失控的心脏般急促明灭。
柳承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这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来了!
他冲到那扇唯一的、狭小的观察窗前。窗外是中心地下设施的走廊,同样陷入一片混乱的光影地狱。走廊灯疯狂闪烁,应急指示牌忽明忽灭,远处传来设备过载的尖锐警报和人员惊慌的喊叫。
就在这片混乱的光影中,柳承的目光被牢牢钉在了窗外墙壁上悬挂的一个备用显示屏上。屏幕本身也在一闪一闪,但上面滚动播放的紧急新闻快讯,如同冰水浇头:
【突发!南极洲“冰穹A”科考站遭遇不明强能量袭击!国际联合科考队失联!卫星图像显示巨大爆炸坑洞!多国启动最高级别响应!】
屏幕下方,配着一张极其模糊、充满噪点的卫星快照。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原上,一个直径数百米的、边缘呈现出诡异熔融琉璃态的圆形深坑赫然在目。深坑中心,还残留着丝丝缕缕蒸腾的、带着非自然蓝紫色光晕的炽热气体。
冰穹A!柳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个坐标!他记得!劳拉信号里锁定的坐标异常引力源,其中一个次级信号特征点,就指向冰穹A区域!他最后看到的石板影像,其背景能量读数模式,与此刻卫星照片上残留的蓝紫色光晕,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就在他死死盯着屏幕的瞬间,新闻画面突然切换,切入了一段极度摇晃、充满剧烈干扰条纹的影像——显然是某个科考队员头盔记录仪在最后时刻传出的片段。
画面里是刺眼的白光和无尽的冰雪。惊恐的喘息和嘶吼被电流声撕扯得断断续续:
“天啊…那是什么?!冰层下面…有东西在动!读数…读数爆表了!!”
“上帝…求救!求救!冰穹A遭受攻…滋滋滋…”
“光!好强的光!!从下面…滋滋滋…跑!快跑…啊——!!!”
画面陡然被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无法形容的蓝白色光芒彻底吞噬!那不是爆炸的光芒,更像是一种…物质被直接分解为基本粒子时释放出的纯粹能量辉光!光芒中,隐约可见几个奔跑的人形轮廓,在接触到光芒边缘的瞬间,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蒸发、消散,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只有他们身下的冰雪,被瞬间汽化,留下光滑如镜的熔融坑壁。
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画面在蓝白光芒达到顶峰的瞬间,被彻底烧毁,变成一片雪花噪点。
隔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柳承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窗外走廊里越来越近的、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粗暴地推开。陈锋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深沉的、近乎实质化的惊怒取代。他身后跟着更多黑西装警卫,荷枪实弹,气氛肃杀。
陈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柳承苍白的脸,又扫了一眼他手腕上烧毁的监测环,最后定格在窗外那定格在雪花噪点的新闻屏幕上。
“冰穹A科考队,”陈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七十三人。包括我们派出的顶尖地质学家和物理学家…全部…蒸发。”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柳承,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冰穹A站点主AI在彻底离线前,用备用超低频通道发回的、最后0.5秒的加密数据片段。”
陈锋抬起手腕,一个微型投影器射出光线。在隔离室惨白的墙壁上,浮现出一段被严重干扰、断断续续的二进制代码流。但在代码流的末尾,经过紧急算法修复后,清晰地呈现出一个符号——一个由简单的几何线条构成的、类似于抽象眼睛的图案。
这个图案,与柳承在“深渊”算法最后阶段,被逻辑瘟疫冲击时看到的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警告——“EYES oN YoU!”——所携带的意念符号,一模一样!
“这个图案,”陈锋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是伴随那次毁灭性能量爆发出现的唯一可识别标识。柳博士…”
他死死盯着柳承,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巨大的压力:
“现在,告诉我,你在‘深渊’里看到的‘幻觉’坐标,具体在哪?!”
柳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墙壁上那只冰冷、抽象的眼睛符号,又感受着太阳穴深处那与南极死光共振的刺痛,最后望向窗外新闻屏幕上那巨大的、蒸腾着非自然蓝紫光晕的死亡深坑。
幻觉?数据已被“焚烬”?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自我怀疑。
深渊的魅影从未离去。它已经撕开了伪装的帷幕,向这颗星球,投下了第一道宣告死亡的“死光”。而那个坐标,那石板…是唯一的线索。
他迎着陈锋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沙哑地、清晰地报出了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位置:
“猎户座旋臂,异常引力源,坐标:RA 05h 35m 17.3s, dec -05° 23 28。次级信号源,冰穹A。”
报出坐标的瞬间,柳承感到脑中那残留的几何光纹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这指向真相的宣告所触动。
而墙壁上,那只冰冷的“眼睛”符号,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