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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塌了!”轩子苏抓着半截骨笛,拼命往地窖深处跑。那里有个小小的通风口,可能是唯一的出口。

阿清突然朝他扑过来,不是要抓他,而是用身体挡住了一块掉下来的巨石。她的后背被砸得凹陷下去,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她看着轩子苏,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东西,像极了解脱。

“毁掉……骨笛……”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慢慢化作无数的骨渣,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通风口很小,只能勉强挤过去。轩子苏爬出去时,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骨笛,笛身上的符号在雨里泛着红光。身后的地窖传来轰然巨响,整座祠堂塌了下去,扬起漫天的尘土和骨粉。

骨笛声彻底消失了。

雨还在下,却不再带着腥气。轩子苏瘫在泥地里,看着落雁村的方向,那些亮着油灯的屋子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在慢慢死去。村口的老槐树倒了,铁链散落在泥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轩子苏终于在山涧里找到了信号。报警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看着手里的半截骨笛,笛身上的符号突然开始发烫,烫得像块烙铁。他猛地把它扔进湍急的溪水里,看着它被冲走,消失在漩涡深处。

警察来的时候,只找到了他们陷在泥里的越野车,还有林深掉在祠堂外的摄像机。录像里的画面混乱而恐怖,最后定格在阿清那张没有眼睛的脸上。

他们说落雁村早在五十年前就因山洪被淹没,根本不可能有人居住。可轩子苏脚踝上的铁链印子,三个月后还没消退,阴雨天时会隐隐作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扎根。

半年后,轩子苏在整理林深的遗物时,发现摄像机的内存卡里还有一段没被警方拷贝的视频。是林深掉进地窖前拍的——祠堂画像上的男人,官服补子突然裂开,露出底下藏着的字:“吾女阿清,百年祭骨,以笛唤魂,血债血偿”。

而画面的角落,供桌底下的尸体手腕上,那块刻着“三十六”的玉佩,背面还刻着个名字:李明。

是他失踪了十年的表哥。

那天晚上,轩子苏又听到了骨笛声。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来自他的胸腔里。低头时,看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形状像支骨笛,正慢慢往上凸起,顶着皮肉,想要钻出来。

他知道,第四十个祭品,终究是跑不掉的。落雁村的骨笛,从来不是用骨头做的。

是用命。

胸腔里的“蠕动”越来越频繁。起初只是深夜里隐约的刺痛,像有根细针在轩子苏的肋骨间游走,后来竟能让他清晰地摸到皮肤下凸起的轮廓——一节节圆润的弧度,顺着脊椎往下延伸,在腰侧拐出个诡异的弯,活脱脱是支骨笛的形状。

轩子苏开始不敢照镜子。有次洗澡时无意间抬头,镜中的人脖颈处爬满了淡青色的血管,像无数条细蛇在皮肤下游动,而胸口的位置,赫然印着个暗红色的符号,和落雁村陶罐上的、阿清骨笛上的一模一样,边缘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刚被烙铁烫过。

更可怕的是声音。无论白天黑夜,轩子苏总能听到骨笛的调子在耳边盘旋,有时是尖利的招魂曲,有时是沉缓的送葬调,尤其在独处时,那声音会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分辨出笛孔震动的细微差异。有次他在图书馆查资料,指尖刚碰到一本关于清代祭祀的古籍,耳边突然响起个女人的低语:“还差六十八个……”

轩子苏猛地抬头,周围的人都在安静看书,没人注意到他的失态。可书页上的字却开始扭曲,“祭祀”变成“活祭”,“骨器”变成“骨笛”,最后整页纸都渗出暗红色的水渍,在空白处慢慢晕出个骨笛的形状。

表哥李明的失踪案,警方一直没放弃调查。轩子苏拿着那块刻着“三十六”的玉佩找到姑妈家,姑妈看到玉佩时当场就哭了——那是她给李明求的平安符,背面的名字是她亲手刻的。“他十年前说去山里采风,就再也没回来,”姑妈攥着玉佩的手在发抖,“临走前他说,找到个‘能改变命运’的东西,还说要给我和你姑父买大房子……”

“改变命运?”轩子苏心里咯噔一下。

“他总念叨什么‘祖传的秘密’,”姑妈擦了擦眼泪,“说他爷爷的爷爷,以前是山里的武官,手里有件宝贝,能让人……长生不老。”

清代武官,长生不老,骨笛。

这三个词像惊雷在轩子苏脑子里炸开。落雁村祠堂画像上的男人,不正是清代武官吗?难道表哥也知道骨笛的秘密?他所谓的“改变命运”,就是成为祭祀的祭品?

轩子苏翻遍了表哥留下的遗物,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底层,找到本泛黄的日记。字迹潦草,很多地方被水渍浸透,勉强能辨认出大概:

“……终于找到落雁村的位置了,地图上的标记没错,那支骨笛果然在这里……”

“……祠堂的画像就是先祖,他手里的骨笛能聚阴魂,用活人养笛,能让笛身吸收阳气,练到极致……就能永生……”

“……他们说我是‘天选的容器’,骨笛在我身体里长得最快……”

“……好痛……骨头在响……它在吃我的肉……”

“……阿清说,完成祭祀后,我们都会变成‘笛灵’,永远留在村子里……”

最后一页没有字,只有用指甲深深划开的痕迹,纵横交错,像一张绝望的网,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结痂,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日记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表哥,站在落雁村的老槐树下,手里举着支半截的骨笛,笑得灿烂。而他身后的树干上,缠着铁链,挂着褪色的木牌,“生人勿入”四个字清晰可见。照片背面写着个日期:十年前的清明,正是阿清说的“祭骨第三十七年”的前一年。

轩子苏突然明白,表哥不是被胁迫的,他是主动找上门的。他以为骨笛能带来长生,却不知道所谓的“永生”,就是变成地窖里那些插着骨笛的干尸,变成祠堂墙上那些钉着的人皮,变成供桌上冰冷的牌位——永远被困在落雁村,成为骨笛的一部分。

骨笛的调子越来越急,轩子苏胸口的符号烫得越来越厉害。有天夜里,他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低头一看,睡衣的胸口位置破了个洞,皮肤下的凸起已经顶破了表皮,露出一小截乳白的骨头,边缘还沾着血丝,而那骨头的形状,正是骨笛的吹口。

“不能再等了。”轩子苏摸出手机,拨通了林深姐姐的电话。林深的摄像机里,或许还有他们没发现的线索。

林深的姐姐把摄像机内存卡交给轩子苏时,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警察说视频太诡异,没法作为证据,可我总觉得,阿深还在那个村子里……”

内存卡里确实有段被忽略的视频。是他们刚进落雁村时拍的,镜头扫过一户人家的窗台,除了那个眼睛空洞的陶俑,窗台上还摆着个小小的木盒。当时他们没在意,可放慢十倍后能清晰地看到,木盒的缝隙里,露出张纸条的一角,上面写着:“解咒之法,在笛源,在血祭,在……”

后面的字被陶俑挡住了。

笛源,应该就是阿清的尸骨。血祭,难道是用活人的血献祭?

轩子苏决定再去一次落雁村。不是为了逃避,是为了找到解咒的方法。出发前,他在胸口的符号上贴了块厚厚的纱布,又在包里塞了把折叠刀——如果真的需要血祭,他只能赌一次。

车子开到山脚下时,天空又开始下雨,和上次去落雁村时一模一样,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山路泥泞,越野车好几次差点滑进山沟,最后只能停在半山腰,徒步往上走。

越靠近落雁村,骨笛的调子越清晰,轩子苏胸口的疼痛也越剧烈。走到村口时,他发现这里和上次来完全不同——老槐树没倒,铁链还缠在树干上,只是上面挂满了白色的布条,像无数只招魂幡在风里飘荡。而那些敞着门的屋子,门口都摆着个陶俑,眼睛的位置嵌着黑色的石子,齐刷刷地对着村口的方向,像是在迎接什么。

祠堂的废墟上,不知何时立起了座新的木屋,屋顶盖着黑色的瓦片,门楣上挂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聚笛堂”。

轩子苏推开门,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正中央摆着个巨大的青铜鼎,和落雁村祠堂里的一模一样,鼎里盛满了黑红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十几支骨笛,长短不一,都在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墙壁上挂着张巨大的图谱,上面画着一百零八个骨笛的位置,每个位置都贴着张照片,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小孩,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而其中两个位置已经被染红——一张是林深的照片,另一张是表哥李明的。

他的照片,贴在第四十个位置上,旁边用红笔写着:“笛身,良”。

“你终于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轩子苏握紧手里的折叠刀,看到个穿黑袍的老头慢慢走出来,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的顶端,赫然是个骨笛的形状。

“你是谁?”轩子苏冷声问。

“守笛人。”老头笑了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从第一代武官开始,我们家就守着这里,守着这些骨笛。”

“守笛?还是杀人?”

“是献祭。”老头的语气很平静,“百年前先祖用骨笛镇压了恶鬼,可恶鬼的怨气太重,必须用活人养笛,才能让骨笛有足够的力量封印它。一旦凑齐一百零八个容器,骨笛就能与恶鬼同归于尽,落雁村才能真正安宁。”

“那阿清呢?她也是祭品?”

提到阿清,老头的眼神暗了暗:“她是第一个容器,也是最强大的笛灵。当年先祖杀了她,用她的骨头做了第一支骨笛,可她的怨气太重,反而和骨笛融为了一体,既能帮我们养笛,也能……吞噬容器。”

他指了指青铜鼎里的骨笛:“这些都是她选的,每个容器的骨头都与笛身相合,像你,像林深,像你表哥,都是她在百年前就定下的。”

“定下的?”轩子苏难以置信。

“骨笛能预知未来,”老头叹了口气,“它会选中那些‘有执念’的人,表哥的执念是长生,林深的执念是名利,而你……”

老头的目光落在轩子苏胸口:“你的执念,是赎罪。”

赎罪?轩子苏皱紧眉,他有什么罪可赎?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骨笛的调子变得尖锐刺耳。青铜鼎里的液体开始翻滚,那些骨笛剧烈震动,发出“嗡嗡”的响声,墙壁上的照片一张张往下掉,背面露出用朱砂画的符号,和他胸口的一模一样。

“它来了。”老头的脸色变得惨白,“恶鬼要冲破封印了,还差六十八个容器……”

“解咒的方法到底是什么?”轩子苏捂着胸口后退,那里的疼痛已经到了极致,感觉骨头随时都会从皮肤里钻出来。

“在笛源,在血祭,在……”老头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轩子苏手里,“阿清的尸骨就在祠堂的地窖底下,用你的血……淋在她的骨头上,或许能唤醒她的善念,让她帮我们……”

话没说完,屋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座木屋开始剧烈摇晃。老头突然抓起拐杖,朝着轩子苏胸口的位置刺来:“来不及了,用你的骨笛先顶住!”

轩子苏下意识地躲开,拐杖刺在墙上,露出里面藏着的骨笛,笛身上的孔里喷出黑红色的液体,溅在图谱上,那些照片瞬间燃起绿色的火焰,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惨叫。

“恶鬼出来了!”老头指着门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轩子苏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个巨大的黑影,没有五官,只有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烁,每个眼睛里都映着支骨笛的影子。它朝着屋里伸出手,那只手由无数根白骨组成,骨头上钻着细密的孔,正是一支放大了无数倍的骨笛。

骨笛的调子突然变得疯狂,轩子苏胸口的符号烫得像要燃烧起来,皮肤下的骨头“咔咔”作响,开始往外顶,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恍惚中,他看到阿清的身影从青铜鼎里飘出来,她的头发里缠着无数支骨笛,黑洞洞的眼睛里流着血泪,朝着黑影扑过去,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不准碰他们!”

黑影和阿清扭打在一起,无数支骨笛从黑影身上脱落,掉在地上化作白骨,而阿清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得透明,长发里的骨笛一支支断裂,发出“噼啪”的响声。

“快!”阿清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噪音,“布包里的东西……撒在它身上!”

轩子苏猛地撕开布包,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混着几根干枯的头发,正是从落雁村陶罐里倒出来的那些。他抓起粉末朝着黑影扔过去,粉末落在黑影身上,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身体开始慢慢消融。

阿清趁着这个间隙,朝着轩子苏飘过来,她的手穿过他的胸口,轩子苏能感觉到皮肤下的骨头停止了蠕动,疼痛也骤然消失。“我的骨头……在你身体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用你的血……唤醒它……”

轩子苏摸出折叠刀,毫不犹豫地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在胸口的符号上,符号瞬间亮起红光,皮肤下的骨笛轮廓开始发烫,却不再是灼烧的痛,而是一种温暖的、与血液相融的热。

“笛灵归位……”阿清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红光,钻进轩子苏的胸口。

黑影在蓝色火焰里彻底消融,骨笛的调子也慢慢消失了。木屋停止了摇晃,青铜鼎里的液体变得清澈,那些骨笛安静地躺在里面,不再震动。墙壁上的图谱已经烧得只剩灰烬,只有第四十个位置,还残留着个暗红色的印记,像朵盛开的花。

老头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轩子苏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符号已经消失,皮肤光滑如初,再也感觉不到骨头的蠕动,耳边也没有了骨笛的声音。手掌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支骨笛。

离开落雁村时,天已经放晴。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再也没有铁锈般的腥气。村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铁链散落在地上,被阳光晒得发烫,木牌上的“生人勿入”已经褪色,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祠堂的废墟上,长出了一片白色的小花,花丛中央,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插着支用骨头做的笛子,笛孔里钻出几株嫩绿的草芽,在风里轻轻摇晃。

轩子苏知道,阿清终于解脱了。那些被困在骨笛里的冤魂,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可他胸口的位置,偶尔还是会在阴雨天隐隐发烫。有次他在镜子里看到,胸口的皮肤下,似乎还藏着个淡淡的骨笛轮廓,而手掌上的疤痕,在阳光下会泛出微弱的红光。

或许,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了,就永远没法彻底摆脱。

就像落雁村的骨笛,就像那段埋在岁月里的血腥秘密,就像他身体里,那支永远不会真正消失的、属于阿清的骨笛。

它会陪着他,走过剩下的人生,提醒他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无法弥补的罪恶,还有那个在风雨里,用骨笛奏响救赎之歌的红衣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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