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甬道,马蹄声碎,踏破深夜死寂。宋慈与徐华纵马狂奔,风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焦灼的火焰。陛下病情骤危,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之前所有的努力斩得粉碎。
福宁殿外,气氛比离开时更加凝滞。太医们面如死灰,跪了一地,见到徐华和宋慈,如同见到救命稻草,却又满是绝望。阎贵妃早已哭成了泪人,见到徐华,泣不成声:“徐相公…陛下…陛下他…”
徐华顾不上礼节,与宋慈疾步闯入殿内。
龙榻之上,皇帝赵昀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险。面色不再是青紫,而是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色,仿佛生命的气息正在急速流逝。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身体冰冷,唯有眉心处,一点诡异的暗红色若隐若现,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毒性。
“是寒毒彻底爆发,锁死了心脉生机!”宋慈只一眼,便知已是回天乏术之兆!除非…除非能有至寒之毒的源头之物,以毒引毒,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可是冰蟾珠已毁于飞鸾阁大火!
难道真是天要亡大宋?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宋慈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被池水和汗水浸湿、紧紧攥着的右手——那是在飞鸾阁神龛前,与黑衣人搏斗时,下意识抓住的某样东西!
当时情况混乱,他竟未曾留意!此刻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之中,赫然躺着几片细小的、晶莹剔透的幽蓝色碎片!碎片边缘锐利,散发着丝丝缕缕、几乎将掌心血肉都冻僵的极致寒意!
是那尊玉冰蟾摔碎后的残片!其中一片稍大的碎片上,还沾染着一点那幽蓝色珠子的粉末!
天无绝人之路!
虽然珠子已碎,但这点残存的粉末和碎片,或许就是最后的希望!
“快!取烈酒!最烈的烧刀子!再取玉碗玉杵来!”宋慈如同濒死之人看到曙光,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内侍慌忙取来所需之物。
宋慈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幽蓝粉末刮入玉碗,又将那几片散发着骇人寒气的碎片用玉杵小心碾磨——那碎片极其坚硬,费了好大力气才碾下少许晶粉。
他将二者混合,然后倒入大半碗烈酒。令人惊异的是,烈酒倒入后,非但没有稀释粉末,反而像是被激发了一般,碗中液体瞬间翻滚起来,冒出大量冰蓝色的气泡,散发出一种极其奇异、混合着极致寒冷与炽烈酒气的味道!
整个玉碗变得冰手刺骨,碗壁迅速结起一层白霜!
所有人都被这异象惊得目瞪口呆。
宋慈屏住呼吸,用银匙取了一点点那冰蓝色的酒液,示意太医:“快!喂陛下服下!只需三滴!多一分则顷刻毙命!”
太医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在宋慈坚定的目光下,才勉强稳住,撬开皇帝牙关,将三滴冰蓝色的酒液滴入其口中。
酒液入口瞬间,皇帝冰冷的身体猛地剧震了一下!眉心那点暗红色骤然扩散,仿佛要吞噬整张脸!
众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但下一刻,那扩散的暗红色却如同遇到克星般,急速消退、收敛!皇帝灰败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一丝极其微弱的血气!那几乎停止的呼吸,也重新变得明显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断绝之象!
有效!以毒攻毒,起效了!
“快!参汤!针灸!护住心脉元气!”宋慈急喝,自己也几乎虚脱。
太医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施为。
这一次,效果远比上次显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赵昀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是可怕的死灰,体温也开始缓缓回升。
殿内死寂之后,爆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的欢呼和哭泣声。
阎贵妃几乎要跪下来给宋慈磕头,被徐华死死拦住。
徐华看着宋慈,眼神复杂无比,有感激,有后怕,更有一种深深的倚重:“宋慈…你又救了陛下一次…救了这大宋江山一次!”
宋却缓缓摇头,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凝重:“徐相公,此法仅是暂时吊住了陛下性命,逼退了部分寒毒。然丹药毒性已深入骨髓脏腑,冰蟾之寒更是损及根本…陛下龙体…恐已油尽灯枯…日后即便苏醒,也…也恐难复旧观了…”
这话如同冰水,再次浇灭了众人刚燃起的希望。
是啊,经此一番折腾,陛下身体已然垮了。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徐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只要陛下还在,这天下就乱不了!接下来,便是你我臣子,为陛下扫清寰宇之时!”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鹰,看向宋慈:“飞鸾阁虽毁,但你所获线索至关重要!那宫女云氏,刺客身上的前朝藩王家徽…鸮影的真正面目,已然呼之欲出!”
宋慈点了点头,强打精神。陛下暂时脱险,但鸮影未除,危机远未解除。必须趁着对方刚刚遭受重创(飞鸾阁据点被毁,水殿行动失败),来不及喘息之际,乘胜追击!
“徐相公,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有三。”宋慈冷静分析,“其一,立刻严密控制慈宁殿所有人员,尤其是能接触到旧档和太后的内侍宫女,逐一筛查,找出与‘云氏’档案相关之人,以及可能与鸮影勾结之内奸!”
“其二,彻查二十年前嘉熙年间宫中旧事,重点查访所有经历过那段时期的老宫人、老内侍,尤其是关于掖庭宫女云氏被贬黜的真相!其原籍何处?下落如何?”
“其三,根据刺客身上家徽,深挖前朝那个覆灭藩王(荣王赵希璂)的家族残余势力!其党羽逃散方向、可能隐匿之处、与当今朝中何人可能还有牵连?”
徐华深以为然:“正该如此!老夫即刻下令,皇城司、开封府全力协同!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伙魑魅魍魉的老底掀出来!”
皇城司这台庞大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一道道命令从福宁殿发出,无数明暗力量被调动,如同巨大的罗网,撒向宫廷和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慈宁殿首先被悄然控制。所有宫人被分别看管讯问。太后闻讯惊怒,但在徐华委婉说明利害(并未直言其被利用)后,这位深明大义的女性最终选择了以国事为重,含泪配合。
很快,一条关键线索浮出水面:慈宁殿一位掌管档案多年的老宦官,在严厉讯问下精神崩溃,招认约一个月前,曾有一名身份特殊的“老友”来访,借闲聊之机,翻阅过那批即将移送的旧档,并似乎对嘉熙年间的记录“格外感兴趣”。而根据描述,那“老友”的相貌特征,竟与清虚观那眉梢有黑痣的妖道有七八分相似!
与此同时,另一路追查前朝荣王余孽的皇城司密探也传来消息:荣王暴毙后,其家族树倒猢狲散,但其中一支旁系后人,似乎改头换面,潜藏于汴京城的富商之中,暗中经营着药材和香料生意,与多家药铺、甚至…宫中采买有所往来!而永济药铺的幕后东家,经查正与此支旁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开始清晰地指向那个二十年前败落的王府余孽!
他们以经商为掩护,暗中经营鸮影组织,培养死士,钻研邪门丹术,渗透宫廷,其最终目的,恐怕绝非钱财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为了复仇,甚至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国”妄念!而控制皇帝,无疑是实现他们野心的最快途径!
至于那神秘的宫女云氏…
就在宋慈苦苦思索此节时,一名被皇城司从城外一处荒废尼庵中“请”回来的、曾在嘉熙年间服役于掖庭的老宫娥,在战战兢兢的回忆中,提供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线索:
“云…云秀姑娘…她…她不是普通宫女…她…她当年是…是犯了事被没入掖庭的官家小姐…好像…好像其家族…与前朝…前朝荣王府…沾些亲故…她性子烈,得罪了当时掌事的嬷嬷,才被寻了由头贬黜出宫…老身记得…她出宫那日,还是个雪天,有个蒙着面、气度不凡的男子在神武门外等她…后来…后来就再没听说了…”
云氏女!与前朝荣王府有亲!出宫时有神秘男子接应!
轰隆!
宋慈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完美地拼接在了一起!
鸮影的核心,极可能就是前朝荣王余孽!而那被贬黜的宫女云氏,很可能与荣王府关系匪浅,甚至可能是关键人物!鸮影不惜暴露也要毁灭档案,就是为了掩盖云氏与荣王府的关系,掩盖他们潜伏二十年后卷土重来的真正根基!
接她出宫的那个神秘男子,或许就是鸮影的早期核心成员之一!
“那个接她的男子,有何特征?那尼庵在何处?”宋慈急问,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老宫娥努力回忆:“特征…隔得太远,雪又大,看不清…只隐约觉得…那人身形很高,肩膀很宽…至于尼庵…在…在城西三十里,荒得很,叫…叫‘水月庵’…”
水月庵!
宋慈与徐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跳动的火焰!
追查至今,终于触摸到了鸮影那最深藏的根须!
“立刻出发!包围水月庵!”徐华毫不犹豫地下令。
“且慢!”宋慈再次阻止,“徐相公,对方狡猾狠辣,水月庵若真是其重要据点,必有严防死守,甚至可能布有类似飞鸾阁的陷阱。强攻恐再生变数,亦可能令其核心再次遁逃。”
“你的意思是?”
“下官愿带少数精锐,假作香客或路人,先行潜入查探,锁定目标后再里应外合,方可一举成擒!”
徐华看着宋慈苍白却坚毅的面容,重重点头:“好!依你!‘潜火’残部仍由你调遣!老夫亲率大军在外围布控,等你信号!”
夜色更深。宋慈与几名伤势稍轻的“潜火”队员,换上早已备好的百姓常服,如同夜行的鬼魅,悄然出城,直奔城西三十里外的水月庵。
那里,是否会藏着鸮影的最后秘密?以及那个可能关系到一切起源的宫女——云氏?
最终的决战之地,似乎就在那荒山孤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