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苏和就醒了。心里揣着那个既期待又忐忑的猜想,她简单洗漱后,便踏着晨露,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临近春节,医院里人不多,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挂了号,按照流程做了尿检和b超检查。躺在b超检查床上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当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探头轻轻移动时,她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旁边那台小小的显示屏。
医生操作着仪器,屏幕上的黑白图像不断变化。忽然,医生在一个位置停了下来,指着屏幕上一个微小的、豆状的黑影对她说:“看到了吗?这里,孕囊很清楚,里面这个有心跳的小亮点,就是你的宝宝。”
苏和顺着医生的手指看去,在那个模糊的黑白图像中央,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类似于黄豆形状的阴影,旁边还有一个规律闪烁的小点。那就是……她的孩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震撼和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当她拿到那张打印出来的b超报告单,看着上面清晰印着的“宫内早孕,约7周”的诊断意见,以及旁边附着的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小黄豆”图片时,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悲伤的泪水,而是充满了激动、惊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感。
仿佛之前所有的委屈、心碎、被抛弃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体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一个与她血脉相连、与她最爱的人共同创造的小生命。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她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它重若千钧,那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未来的所有希望。
日子在小心翼翼的安胎中平静地过去,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苏和正在家里慢慢收拾东西,手机响了,是周教授打来的。
“和和啊,快过年了,你怎么样啊?在家里一切都好吗?”周教授慈祥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听到这熟悉而关切的声音,苏和鼻尖一酸,愧疚涌上心头:“教授,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教授语气温和,带着理解,“你想家,想你父亲,我都能理解。人老了,就更念旧。还记得那天你跟我聊起你父亲吗?其实……我也常常想起我的父亲,有时候想着想着,也会一个人偷偷掉眼泪呢。”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苏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周教授……我……”
“好孩子,别哭,别哭啊。”周教授连忙安慰,声音里带着心疼,随即语气染上了一丝落寞,“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哎……远清今年也回沪市了。这房子里,又剩下我一个老太婆喽。”
“您一个人?叔叔(周教师的独子)今年又不回来陪您过年吗?”苏和惊讶地问,心里很不是滋味。
“打电话问了,说工作忙,请不到年假,可能等到清明才能抽空回来一趟吧。”周教授的语气难掩失望。
听到这里,苏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做出了决定:“周教授,您等着!我这就去买票,我来陪您过年!买完票我再给您打电话!”她不能让这位像奶奶一样疼爱她的老人,在万家团圆的时刻独自面对冷清。
挂了电话,苏和立刻跑去村里的火车票代售点,幸运地买到了第二天一早返回扬城的车票。她马上又给周教授打去电话:“教授,票买到了!我明天就能回来陪您了!”
“真的?太好了!和和,太好了!”电话那头,周教授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孩子般的喜悦和期盼。
听着周教授毫不掩饰的高兴,苏和深深感受到,人老了,原来是这样的孤单。即使儿女有成,若不在身边,那份寂寞依然深入骨髓。她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在心里温柔地对宝宝说:“小黄豆,你听到了吗?以后啊,你不用太优秀,只要能陪在妈妈身边,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晚上,苏和开始仔细地收拾返回扬城的行李。她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小心,仿佛每一件物品都关乎着那个最重要的秘密。
她将那本新买的、漂亮的笔记本郑重地放进书包最里层的夹袋。笔记本的扉页上,贴着那张珍贵的b超图片,下面是她娟秀的字迹:“小黄豆的第一张图片,妈妈爱你,爸爸应该也会爱你吧!”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她全部的爱与复杂的期盼。
接着,她拿出了那个在柜底发现的小铁盒。打开盒子,亲生父母带着温暖笑容的合影、那封来自杭城、写着“徐”姓的信件,静静地躺在里面。这些是她身世的谜团,是她过去的根。她小心地将那张合影和信放在了笔记本的封面内侧。过去与未来,身世与希望,此刻都小心翼翼地收纳在了她的行囊里。
收拾好行李,苏和早早地躺上了床。不再像以前那样任由悲伤和疲惫侵袭自己,她告诉自己,必须好好睡觉,努力让自己变得健康。因为她知道,只有她健康了,腹中的宝宝才能汲取最好的营养,才能平安、强壮地成长。这个小小的生命,给了她必须坚强、必须好好生活的、最强大的理由。她闭上眼睛,手轻轻护在小腹上,带着一份沉甸甸却又充满光明希望的秘密,渐渐进入了梦乡。明天,她将带着一个全新的自己,和一份无声的守护,回到那个有等待、有关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