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碗碟碰撞的清脆声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是苏和在收拾残局。梁远清拄着手杖,慢慢踱回书房。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他坐在书桌前,却并未立刻投入工作,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心中酝酿着一件重要的事——是时候该告诉苏和了。那个他小心翼翼守护了数月的秘密,关于她的根,关于她可能存在的血脉亲人。
他需要一点尼古丁来镇定纷杂的思绪,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变得幽深。直到烟灰缸里躺了两三个烟头,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苏和端着一杯刚煮好的润肺茶走了进来,袅袅热气带着甘草和罗汉果的清香。她一眼就看到了烟灰缸里的痕迹,秀气的眉头立刻蹙起,语气里带着熟稔的娇嗔与不容置疑的关切:“远清,你又抽烟了!真是不听话!”
她对他的称呼,不知从何时起,已从带着距离感的“梁老师”自然过渡到了亲昵的“远清”,敬语“您”也变成了平实的“你”,那份最初的小心翼翼,早已化作了融入日常的、带着撒娇意味的叮咛。
梁远清抬起头,看到她佯装生气却满眼心疼的模样,心中的凝重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了些许。他掐灭了手中刚点燃的第四支烟,顺从地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嘴角牵起一抹带着歉意的温柔弧度,配合地应道:“遵命,老婆大人。” 他吹了吹热气,在她专注的注视下,将杯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那清润的液体仿佛也抚平了他喉间的干涩与内心的波澜。
苏和看着他喝完,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拿起空杯转身准备离开,让他安心工作。
“和和,”就在这时,梁远清叫住了她,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和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嗯?怎么了?”
梁远清让她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斟酌最恰当的开场白。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你……考完试了,接下来有些空闲时间。可能需要抽空,去一趟杭城。”
“杭城?”苏和更加不解,眨了眨眼睛,“我要去杭城做什么?我们不是刚去过吗?” 忽然,一个名字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余雪松!那个梁远清的博士同学,他爱人是在公安局工作的!联想到之前他莫名收走她掉落的头发,联想到他此刻异常郑重的神色,一个大胆的、她几乎已经放弃的猜想猛地浮现。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直视着梁远清的眼睛,试探着,几乎不敢确信地问:“是……找到了吗?”
梁远清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清晰地、肯定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嗯,找到了。”
这三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苏和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找到了?她的亲人?那个只存在于泛黄照片和模糊信件里的、她以为早已被遗忘和抛弃的根脉?
紧接着,一股被隐瞒的委屈和不解迅速涌上心头。她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控诉和生气:“所以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气的不是他私下寻找,毕竟她曾明确表示过不想寻找;她气的是,他明明有了消息,却选择独自承担,将她蒙在鼓里,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抛出这样一个足以颠覆她内心平静的消息。
梁远清理解她的情绪,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用沉稳的语调,开始清晰地、有条理地叙述整个经过,试图安抚她并让她理解自己的考量:
“上次在灵隐寺,你给你父母点灯的时候,我记下了你父亲的名字——徐闻渊。”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回来后,我私下联系了雪松。我把那封信复印给了他,他的爱人梅警官,就是公安局的户籍警,根据信件上的旧地址和‘徐闻渊’这个名字,在系统里进行了大量的筛查和比对。”
他略去了中间繁琐的技术细节和可能的周折,直接切入核心:“很幸运,他们发现了一份很多年前就提交的寻亲材料,寻找的对象也是徐闻渊。除了年代久远导致的地址有些微出入,其他信息高度吻合。这意味着,一直有人在寻找你的父亲。”
苏和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为了进行最科学的确认,需要dNA比对。所以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了你的头发寄了过去。对方,也就是你父亲的亲属,也提供了样本。”他看着她,眼神坦诚,“鉴定结果早在你考试前就出来了。确认存在亲缘关系。根据关系指数推断,对方应该是你的叔叔,也就是你父亲的亲弟弟。”
他缓缓道出最关键的部分:“你的这位叔叔,他母亲,也就是你可能的奶奶,寻找你父亲……已经找了几十年,一直都没有确切消息。他们非常高兴终于有了线索。”
说到这里,梁远清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但是,和和,在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我以你家人的身份,向警方和对方提出了请求,推迟见面时间。我告诉他们,你正在面临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场考试,不能受任何干扰。
所以,直到你考完试的现在,你的叔叔并不知道鉴定结果的具体对象是谁,他甚至不确定找到的是你父亲本人,还是其他亲属,更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些信息,按照规定和出于对你的保护,在正式见面确认身份前,是不会向他们透露的。”
他最终将选择权郑重地交回到她手中:“现在,你考完了,一切都稳定下来。要不要去见,什么时候见,完全由你决定。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苏和默默地听着,从一开始的震惊、生气,到逐渐理解,再到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激动席卷了她。她的亲人,并没有抛弃他们!她的父亲,不是孤独地漂泊在世间的浮萍,在遥远的故乡,一直有血脉至亲在苦苦寻觅,几十年未曾放弃!这份迟来的确认,像一道光,骤然照进了她内心深处那个关于“被遗弃”的幽暗角落。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释然、委屈和一种找到归属的激动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她用力反握住梁远清的手,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
“我想去!我愿意去!”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哪怕明天,都可以!我要去见他们,我要知道……爸爸的家人是什么样子……”
看着她泪流满面却眼神发亮的样子,梁远清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缓缓落地。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
“好的,和和。我知道了。”他承诺道,“我来联系雪松,请梅警官帮忙,尽快为你们安排见面。别怕,无论见面后是什么情况,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一刻,书房里静谧无声,只有彼此交握的双手传递着温暖和力量。过往的迷雾正在散去,一条通往苏和血脉根源的道路,在梁远清的默默守护与铺垫下,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她面前。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那份迟到太久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