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已知的囚徒们》2
她变得异常沉默,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社交。与远在首都的林远教授团队的远程视频会议愈发频繁,但交流的内容越来越偏向抽象的理论推演和技术可行性探讨,而非情感上的支持。她需要的是逻辑的武器,来对抗那日益沉重的宿命感。
林教授,一次深夜连线中,她声音沙哑地问,如果我们假设时间并非线性,而预知是一种回溯性的因果?或者,是否存在某种多重世界解释,预知只是看到了概率最高的一条线,而我们的观察行为导致了波函数坍缩,固定了这条线?屏幕那头的林远面容凝重,他的团队同样陷入了巨大的理论困境。
更多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待在临时实验室的角落,对着那些图表发呆。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一切需要接近大佛顶部的任务。一次必要的山顶设备检修,她借口数据分析关键阶段推脱了。这种回避行为本身就像一根刺,时时提醒着她对那个命运的恐惧,并加剧了她的内心冲突——我的回避,是否正是通往那个预知场景的必经之路?我是否正在用不想实现它的行动,一步步亲手将它变为现实?
她的内心独白时常响起,充满哲学的拷问:预知...如果未来是铁板一块,不可更改,那么的意义何在?是为了让我们更绝望、更精确地体验这份无能为力吗?就像被告知刑期的死囚?还是说,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变量之一,是命运脚本里早已写好的一行代码?我的焦虑,我的挣扎,我的思考...这些感觉上属于的东西,真的还是我的自由意志吗?或者也只是注定对的必然反应?
最近,她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觉和错觉。在实验室的玻璃窗上,她偶尔会瞥见自己站在佛顶雨中的倒影;在数据流的噪音中,她仿佛能听到雨声和雷声。这些幻觉转瞬即逝,却令她更加不安。她开始秘密记录自己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因为过度思考预知问题而逐渐崩溃。
2. 老周:因祸得福的依赖者
老周,这位因成功预知岩体松动而救人性命、一举成名的本地水利工程师,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甚至有点不得志的技术人员,变成了媒体追逐的佛瞳先知代表、景区管委会的荣誉顾问。最初的鲜花、掌声、闪光灯和突如其来的尊重,让他飘飘然了好一阵子。但很快,新鲜感褪去,一种更深层的变化在他身上发生。
他养成了一种近乎仪式性的习惯: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午休时、下班前,甚至夜里起夜,只要有机会,他都要去观测点一下佛瞳。不再是最初那种带有探索和惊奇的心态,而是变成了一种依赖和索取。大到一项工程决策的建议(尽管他的专业意见现在常常被一句佛爷咋说?所取代)、一笔小额投资的方向,小到今天出门要不要带伞、中午食堂哪个菜不会拉肚子,他都渴望从预知中获得一个标准答案。
他偷偷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详细记录下每次预知到的内容、提问的方式、以及后续实际发生的情况,试图总结出更、更的提问技巧,仿佛在钻研一本通往完美生活的说明书。笔记本的扉页上,他写下了天机录三个大字,赋予了这个行为一种神圣而又可悲的庄严感。
他的幽默感变得苦涩而无奈,常常对相熟的同事自嘲:以前是我老周爬山看佛,心里有啥烦闷跟佛念叨念叨。现在是佛爷天天看着我老周过日子咯,一步不敢错,生怕漏了啥提示。他失去了对生活偶然性的期待,失去了自主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的乐趣(无论是好是坏),变得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确定性没有带来自由,反而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关键场景:一天,他预知到自己下班路上会捡到一个黑色的皮夹子。整个下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下班路上,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描着路面。果然,在一个拐角,他看到了那个预知中的黑色钱包。他捡起来,内心却没有丝毫拾金不昧的喜悦,反而是一种任务完成的麻木感。很快,一个焦急的年轻人找来,核对无误后拿回了钱包,连连道谢。老周敷衍地回应着,看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他感到的不是助人的快乐,而是一种强烈的屈辱——自己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精准地扮演了拾金不昧者的角色,连相遇的地点、对方的感谢词都和他预知中一模一样。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成了一出被彻底剧透、且无法改写的戏剧。
那天晚上,老周独自一人喝酒到很晚。他盯着自己的天机录,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它烧掉。但手伸向打火机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万一这里面记录了什么重要的预知呢?最终,他颓然放下手,又倒了一杯酒。依赖已经形成,就像毒瘾一样难以戒除。
3. 小波:从兴奋到沮丧的幻灭者
那个曾经对佛瞳充满狂热、第一个尝试预知考试结果的青少年小波,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预知到考试不及格并努力后依然失败的经历,对他年轻的信念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变得消沉、易怒、对周围一切充满怀疑和叛逆。他彻底放弃了学习,认为无论多么努力,结局早已写好,努力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甚至可能是命运用来实现预定目标的工具。
他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寻找慰藉和存在感。因为在那虚拟的世界里,规则是设计好的,剧情是固定的,他可以通过练习和策略获得胜利,拥有一种近乎绝对的掌控感。这种虚假的主动权,是他对抗令人绝望的现实唯一的避风港。他每天泡在网吧的时间越来越长,成绩一落千丈,与父母的冲突也越来越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