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丘来时便已知晓,自己身后跟随着一群角丽谯派来的江湖高手,名为协助,实为监视与督战。这个任务,他必须完成,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自身也可能有危险。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完成了这个“投名状”,就能彻底取得角丽谯的信任,从而得知鱼龙牛马帮的总舵具体位置与内部布防。届时,他便可将情报送回百川院,联合江湖各派,一举歼灭角丽谯的这股势力,为民除害。
正因为鱼龙牛马帮近年来崛起迅猛,行事亦正亦邪,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云彼丘才觉得此法可行。可他万万没想到,李莲花的碧茶之毒早解了,并且李莲花身边竟有穆凌尘这般恐怖的存在,他的计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如同纸糊的老虎,一戳即破。如今刺杀失败,信任告吹,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穆凌尘和李莲花听完云彼丘这一番“情有可原”、“舍身饲虎”般的辩解,表情各异。
李莲花面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了然。他太了解角丽谯的手段,也隐约猜得到云彼丘那迂回又愚蠢的“忠义”念头。
而穆凌尘则是彻底惊呆了!他活了近万年,自认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仙、魔、妖、人,各有各的算计,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自以为是到极致之人!
出卖、陷害曾经的门主兼好友,与邪魔歪道勾结,窃取宗门机密,甚至亲自持剑行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罪该万死?可这人居然还能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了大局”、“我忍辱负重”的嘴脸!这简直刷新了穆凌尘对“无耻”二字的认知下限!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与杀意瞬间涌上穆凌尘的心头!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亲手掐死一个人!周身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变得冰冷刺骨,捏着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出手的瞬间,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安抚地拍了拍。
是李莲花。
只听李莲花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开口道:“凌尘,冷静些。彼丘这办法嘛……确实是愚蠢了些,迂腐了些,但初衷……或许也不能说全然是错。至少,他不失为一个……呃,另辟蹊径的办法?”他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勉强,只好干咳一声,“别动气,你看,他不是也没得逞吗?没事了,没事了。”
穆凌尘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李莲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发颤:“这你也要拦?!他都把剑抵到你心口了!他想要你的命!可你竟然还要护着他?!李相夷,你的仁慈也要有个限度!”
李莲花迎着他愤怒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凌尘,你仔细回想他刚才出剑的角度和力道。那一剑,看似狠辣,实则并非直取心脏要害,而是偏了寸许。以彼丘的剑术修为,若非有意,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偏差。我猜……他或许本意并非杀我,而是想制造重伤的假象,甚至可能想趁机将我也带去鱼龙牛马帮,作为取信角丽谯的‘筹码’吧。”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凌尘,我希望他活着。”
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莲花楼的木板,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毕竟,当年的李相夷,曾对着四顾门所有兄弟立誓,会护住每一个人。可东海一战,我却让五十八位兄弟因我而死,血染碧海,尸骨无存……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弥补的痛与憾。”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面色复杂、低头不语的云彼丘身上,又看向穆凌尘,语气坚定:“如今,四顾门早已风流云散,旧人零落。若再因我之故,让四顾门旧部再损一人……他日黄泉之下,我李相夷,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些为我战死的兄弟们?”
穆凌尘死死地盯着李莲花,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他理解李莲花对过往的愧疚,对兄弟情义的看重,可他无法接受如此轻纵一个屡次背叛、险些酿成大祸的人!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仁慈,而是愚蠢!
但他看着李莲花那坚定而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所有斥责的话语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他了解李莲花,一旦他做出决定,便极难更改。
最终,穆凌尘只是狠狠地瞪了李莲花一眼,又冰冷地扫过瑟瑟发抖的云彼丘,抿紧了薄唇,不再发一言。但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明确表示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莲花楼内,气氛因穆凌尘毫不掩饰的怒意而凝滞如冰。李莲花看着身边人气得连下颌线都绷紧的模样,心下无奈,却也知道此刻再多解释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方多病之前留给他的那枚信烟。
走到窗边,他指尖微动,以内力激发信烟。一道细微却明亮的流光冲天而起,在高空悄然绽开一个不易察觉的特殊图案,旋即消散——这是天机山庄特有的紧急联络信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方多病便去而复返,身影如风般掠入莲花楼,脸上带着疑惑与急切:“李莲花?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叫我回来?”他话音刚落,便感受到楼内异常低沉的气压,以及坐在一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穆凌尘,还有那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的云彼丘。
方多病瞬间警惕起来,手按上了尔雅剑的剑柄:“这是……云院主?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莲花叹了口气,示意方多病稍安勿躁。他将云彼丘方才所述的前因后果,包括他如何再次被角丽谯蛊惑、如何计划取得信任、以及今日这失败的刺杀,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多病。
最后,李莲花补充道:“……虽方法愚蠢至极,险酿大祸,但其本意,或许……或许也是想弥补过往过错,设法铲除角丽谯的势力。”他说这话时,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穆凌尘的冷哼声和更加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