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官学食堂格外寂静。
秦千户依次敲打完江南杨大厨和郡城李大厨后,视线一一扫过几个厨子,和他们身后坐着的徒弟帮厨杂役:
“别以为身后有人撑腰就了不得了。
要知道,给你们撑腰的那些人,看重的可不是你们,而是那一个入官学的名额!
再若有人不守官学食堂的规矩,故意贬低怠慢学子……”
秦千户话没有说绝,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杨大厨第一个起身应和:
“大人说的是!听说今天晚上官学先生和学子们要待到很晚才能回去休息,我担心先生们和学子们忙到一半饿着了。
我主动留在官学食堂做夜宵,他们什么时候忙完,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留在官学的先生和学子们,都是批今日考核答卷的。
明天清早必须得出结果,贴去城门口。
秦千户原本就跟明师爷商量过,打算花点银子问哪个大厨愿意带人做夜宵。
杨大厨主动分忧,秦千户没有拒绝,只道:
“今日各位大厨第一天上任,或许有诸多不适应的,我不是不能理解。
但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早中晚,都不能怠慢。
许仲。”
许仲被程瑶掐了一下,瞬间回神,看向秦千户。
秦千户平静地道:“分到你手底下的帮厨和杂役最少,又没有带徒弟前来,你可能安排妥当?
亦或,你再挑几个称心的?”
帮厨、杂役们瞬间提起心。
倒不是瞧不起许仲,但是吧,谁不想多赚点银子?
许仲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个什么心思,琢磨了下:
“这几天我请我娘子和侄子撑一撑,考核过后得空,我把我那几个徒弟都喊来。”
秦千户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收了徒弟:
“你看着办,别耽搁食堂的事就成。
我就说这么多,都散了吧。”
话一撂下,秦千户头一个转身出了官学食堂,回到县衙里。
明师爷凑上来,压低声音:“燕夫人和两位公子都在屋里等你呢。”
秦千户一想起燕夫人就打心眼里发怵,他强行拽上明师爷,再喊来郑捕头,一道走进,抱拳行礼。
郑捕头伤还没好全,今天不过忙于官学的事,才耽搁到了现在。
被喊进屋里时,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那位燕夫人扫了三人一眼,平和说了一句:
“天海县的县令,已择好了,不日就将南下岭南。”
郑捕头瞬间忘了身上的疼痛,支棱起耳朵专注听着。
这事对其他两位来说,不算什么要事,但对他而言,可就要命了。
日后的顶头上官呢。
秦千户微怔,算了算日子:“……这都过去一个月了,才定下人?”
太慢了吧。
官学整个迁来临海镇,也不过花了一个月。
明师爷看看正趴在二公子怀中酣睡的小七公子,压低了声音:
“不知是……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他话说的隐晦。
屋里除睡了的七郎和郑捕头外,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在问这位新县令,是哪边的人。
是敌是友,是亲近岭南卫所,还是……
燕婳没有回应。
戚云琅接过话茬,轻声说道:
“朝中有同我爹交好的人,当然也有同我爹不对付的。
两方争执间,天海县县令一职,落在一位三年前春闱过后,留在家中待缺的二甲进士手里。”
秦千户可算松了口气。
天海县离卫所太近。
不止戚指挥使,好些将士的亲眷都在天海县各处住着。
若朝廷派来的新任县令和戚指挥使不对付,就大事不妙。
如今这个结果,倒比预料之中,好上数倍。
明师爷暗暗点头。
二甲进士,说明他有本事有学识;留在家中待缺三年,意味着他并未投靠任何官员。
这样的人来当天海县的县令,定会比前一任县令宋某,更可靠可信可放心。
郑捕头满脑子只有——赚大了。
要知道前一任宋县令,仅是三甲末尾的进士呢!
送走三人后,郑捕头喜滋滋畅想大好前途,秦千户侧过身看他:
“既然天海县县令已然择下,我就趁今天,问你一句话。”
郑捕头站直了,茫然看向秦千户。
“你这几次功劳累积下来,可在我手底下混个百户当当。
我有句话说在前头,这次剿海匪,一共死了三个人,重伤四十几个,轻伤的更是上百。
这已经算是伤亡不多的情况。
你乐意当百户,我就亲自去同指挥使提这事,你要不想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可将功劳换成银子。”
郑捕头微怔,一时想起山南村的惨状,一时想起回家时亲人哭的肝肠寸断。
秦千户拍拍他的肩膀:“不急着做决定,新任县令上任,还有一段时间呢。”
*
清早天还没亮,家门再度被敲响。
许悦溪揉着眼睛爬起,穿上鞋的功夫,院门已被打开。
林陵搓着手打招呼:“空山,我们快去城门口,那儿围了一群人,名单已贴了出来。
捕快正挨个念人名发木牌,好像进了下一轮考核的,每个学子发三块木牌,全家都能到官学食堂吃早饭呢。”
许空山瞬间清醒,再看爹娘都出了门,喊上全家出门凑个热闹。
许凝云还没到去济云医馆的时辰,摁着迷迷糊糊的许悦溪洗了把脸,欣然答应。
许望野迟疑:“不了吧,我得去城外码头帮忙……”
许悦溪睁开眼皮,推着他往外走:
“大堂哥大堂嫂都去官学食堂帮工了,你去铺子里也没人,不如一起去。
万一大哥和林哥都进了下一轮考核,还能到官学食堂蹭个早饭。
对了,林哥,你爹娘和梁娘子来了吗?”
林陵被问的心梗,摇头:
“山南村不是在重建吗?我爹任职的私塾被烧了一大半,他喊上全家帮忙去了。
不止我家,你大伯三叔家里,都去了人。何奶奶还亲自带了村里几个婶娘去帮厨。”
……这也是许仲厨艺这么好,却没得来村里人太多质疑的原因。
每逢村里出了什么事,何奶奶都会去帮厨,许仲小时候就跟着挨家蹭饭呢。
许悦溪点点头:“那先借用一下你的木牌,我改天要一块还你。”
林陵转身往街上走:“这有什么,都是一个村的,前些日子空山望野他们还给我家耕过地呢。”
许悦溪瞅着林陵的背影,心想怪不得前身次次都到你家门口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