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久没吃过饱饭,这人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
声音又小又轻,几乎没有人听见。
但郑里正全家、赵里正全家和何家田家四家齐刷刷坐了回去,眼睛瞪起,巴巴看着那人。
许悦溪都抱起了小枕头,一看这架势,又跑了过去,仰起头看人。
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衫破烂脏污,身形佝偻,眼神无比坚毅。
许悦溪轻轻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人都走了后,何秀云慢吞吞走来,打量那人几眼后凑在许悦溪耳边轻声说:
“这是个女娃。”
许悦溪恍然,女扮男装啊。
郑里正忍了又忍,直忍到该走的人都走了,才憋不住发问: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也有人被抓走了?还是你知道是谁抓的人?”
对面那人,也就是严烟小心点了下脑袋,没有直说,吞吞吐吐道:
“我娘病了,需要水和药。”
这是提条件了。
水倒还好,何家和田家都打了半桶留着备用,可药材……
其他人面露迟疑间,许悦溪想了想,凑到严烟跟前:
“我能去看看吗?药也得喝对症的,不然只会更糟糕。”
严烟敢主动搭话,就是看他们这群人里老人小孩和女人多。
虽然有争议,但处境还不算太糟。
她看看个头刚过腰的小孩,陷入沉默。
许悦溪再度开口:“我姐是个大夫,虽说她现在不在这儿,但给我们留了些药材。”
何秀云不懂溪儿怎么主动跳出去,但多日以来对溪儿的信任,促使她出声附和:
“你既然想救你娘,就得让人过去看看。
我估摸着你也信不过我们这些人,不如就让她去。”
郑里正四户人家心知许悦溪是在帮他们想法子,猛猛点头。
严烟低头看着毫无攻击力的小孩,一咬牙:“跟我来。”
许悦溪快步跟在她身后。
到了对面,许悦溪眨了两下眼睛。
他们的情况,比许悦溪在逃荒路上看到的别的队伍都要好上一些。
面黄肌瘦,可还没到绝境。
且这个女扮男装的姐姐,似是他们中的领头,一走回来,就被人团团围住了。
“烟哥,你娘伤口都……我看是不行了,要不明天我们去一趟县城,找个大夫给看看吧。”
“烟哥,我们没水喝了,明天得……”
“烟哥,你不是去……这小孩干嘛来的?”
严烟冷着脸:“你们先让开,我带她去见见我娘。”
围住她们的一群人又飞快散开。
身后,何秀云和后一步反应过来的许空山许仲许望野都狠狠松了口气。
他们有心过去,可被赵里正和郑里正联手拦住了。
“可别,许悦溪一个人过去,他们还能放得下心,你们这一去,那许悦溪可就危险了。”
“放心,许悦溪既然主动站了出来,她说不定有什么想法呢……”
许仲偷偷回头看一眼累得不行早早睡下的程瑶,心想得亏娘子睡着了,不然让溪儿以身犯险,他和空山都逃不过一顿骂。
对面,许悦溪踩着干草的空隙,可算见到了这人的娘亲。
老太太瘦骨嶙峋,眼都睁不开了,喘起气来又慢又轻,不仔细看还当连呼吸都没了。
再借着火把的光往下看,她胸口横亘着老长一道口子,皮肉翻卷。
好在似乎找大夫看过,伤势不算特别严重,只是略略有些狰狞。
严烟见她没有被吓到,脸色和缓了些:
“我娘被砍伤后,我便带她去县城找了大夫,皮肉伤势倒是好转了,可我娘从前几天开始发了高热,县城又进不去。
你可有什么办法?”
许悦溪抿抿嘴唇,视线久久落在老妇人的伤势上。
严烟本就没把希望放在一个和她腰差不多高的小孩身上。
她站起身,刚要问他们要点水算了,就见小孩跑回自家地盘,翻出一个包袱,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许悦溪再度跑回来,将药材递给她:“喏,这包里的药材,就是治高热的。”
若是别的伤,许悦溪还真不一定有法子。
还好是伤势过重导致的高热。
她姐在山南村捡到血人时,血人就是这么个情况,因此时时备了些药材在许悦溪的空间里。
严烟捏着油纸包,在其他人犹豫的目光中,利落招呼道:
“阿大生火煎药,我再问他们要点水来。”
“烟哥,这药……”
严烟将包了药材的油纸放在阿大手里,冷静地道:
“县城进不去,路过这儿的人就没几个,更别说大夫了。
我娘再这么烧下去,别说脑子,人都得糊涂。”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相信这小孩。
阿大看看眼睛亮亮的许悦溪,扭头生火去了。
严烟大步走向火堆,火堆旁,一群人探头探脑地看来。
直到许悦溪在旁坐下,许空山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严烟提出要水,何允想也不想满足了。
眼见阿大生火煎药,严烟坐在火堆边,抿了下嘴唇:
“你们刚刚问,我是不是知道谁抓的人……我先说一下我的身份吧,我……叫严烟,是离这一处寺庙最近的村子青云村的村民。”
赵里正皱眉,不理解地问:“你是青云村的?你们都是?那怎么不住村里,也不逃荒,反而……”
严烟看看许悦溪,见她同样有些好奇,直接了当地道:
“因为,我们村子被山匪占了。”
火堆边,一群人瞳孔同时一缩。
“青云村以群山入青云为名,离郡城不远不近,地势又极其险要,易守难攻。”严烟慢慢说道,“几年前,后山就来了一窝山匪,但人少,没成什么气候。官府的人剿了几次,都被山匪逃进深山隐匿后,就没再管了。”
山匪原本只抢过路的商贾,瞧不上贫穷困苦的青云村。
但去年夏末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南边来了好几拨匪徒强盗,都上了青云寨。
青云寨的势力空前强大,开始不满足于偶尔过路的商贾,频频劫掠周围的几个村子。
去年寒冬期间,又有不少百姓吃不上饭,干脆进了青云寨落草为寇。
今年开春没下雨,再加上逃荒的消息传来……更是一波接一波的百姓揣起包袱上山,当起了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