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暗舱之血誓》
暴雨如注的深夜,御船在风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官婉儿指尖的银针寒光一闪,精准刺入陈明远腕上穴位,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胸膛剧烈起伏,涣散的视线终于凝聚到围在榻边的三张苍白面孔上——她们都还在。“和珅的人,快搜到货舱了。”张雨莲的声音在雨声拍打船板的间隙里颤抖着,“我们藏身的夹壁…怕是瞒不住了。”林翠翠手里紧攥着乾隆白日里赏赐的那支翡翠簪子,簪尾尖锐,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
夜深沉得如同泼墨,狂风卷着冰冷的雨鞭,抽打在御船高耸的船楼与桅杆上,发出阵阵鬼哭般的呼啸。庞大的龙舟在浪涛中艰难起伏,每一次沉浮都伴随着船体龙骨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撕裂、吞噬。
货舱深处,藏匿于层层麻袋与陈旧箱笼后的狭窄夹壁内,空气污浊凝滞,混杂着霉味、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湿冷的墙壁上投下几个摇晃不定、被挤压得变形的人影。陈明远躺在冰冷潮湿的草铺上,胸腹间裹着厚厚的渗血布条,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痛,面色灰败如金纸,神志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痛苦徘徊。
上官婉儿跪坐在他身侧,鬓发散乱,素来清冷自持的脸上此刻满是凝重与汗水。她指尖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摇曳的微弱灯火下闪烁着一点寒星。她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如磐石,对准陈明远腕上一个关键穴位,快、准、稳地刺了下去。
“呃——!”陈明远身体猛地一弓,像一条离水的鱼,喉咙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涣散的瞳孔剧烈收缩,终于艰难地聚焦,映出围拢在他身边的三个身影——上官婉儿紧绷的侧脸,张雨莲惊惶含泪的眼眸,林翠翠紧咬下唇的倔强。都还在……这念头像一股微弱的热流,勉强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寒意和濒死的绝望。
“醒了!陈总醒了!”林翠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强行压抑着不敢放大。
张雨莲却猛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神惊恐地投向夹壁外货舱的方向。隔着厚重的木板和堆叠的杂物,一阵沉重、杂乱、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粗暴的吆喝正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风雨和船体的呻吟。
“搜!给老子一寸寸地搜!和大人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几个妖人翻出来!”一个粗嘎的嗓音在吼叫,“重点查那些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还有那个姓陈的,受了重伤,跑不远!血迹都给老子看仔细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踏在头顶的甲板上,每一次落下都像重锤敲在夹壁内四人的心脏上。搜捕者的灯笼光晕,甚至开始隐隐约约透过夹壁板的缝隙渗了进来,投下几条游移不定、充满威胁的光带。
张雨莲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身体无法控制地簌簌发抖,她凑到陈明远耳边,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和珅的人…搜过来了…快…快搜到货舱底层了…我们这里…怕是瞒不住了…” 她的话像冰冷的铁锥,凿穿了刚刚因陈明远醒来而凝聚起的一点点微薄希望。
“怎么办?怎么办啊!”林翠翠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白日里乾隆赏赐给她的那支翡翠点翠凤簪。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冰凉刺骨,簪尾尖锐的凤喙深深陷入她柔嫩的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几乎要嵌进肉里,一丝鲜红悄然渗出,她却浑然不觉。这支象征“恩宠”的簪子,此刻成了烫手山芋,更是催命符——若被搜出在他们这里,一个“盗窃御赐之物”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陈明远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试图撑起身体,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这绝境中的三人,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现代商海搏杀练就的决断力在生死关头被逼至极限。“簪子…”他声音嘶哑,目光锐利地钉在林翠翠紧握的手上,“…不能留!立刻毁掉!磨掉特征,扔进排水暗槽!”
林翠翠浑身一震,眼中满是不舍与惊恐交织。那支簪子,曾是她在这陌生时代里抓住的第一缕浮华幻光。
“快!”上官婉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击碎了林翠翠的犹豫,“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林翠翠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决然的狠厉。她不再犹豫,抓起旁边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发狠地用簪子尖锐的尾部在石面上反复摩擦、刮削。刺耳的“嚓嚓”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绝望的呜咽。坚硬的翡翠和点翠在蛮力下崩裂、脱落,精巧的凤首很快面目全非,变成了一根丑陋扭曲、布满划痕的金属条。她冲到夹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排积水的狭窄暗槽口,毫不犹豫地将这团废金属塞了进去。细微的“噗通”水声传来,那点曾带来虚荣的微光,彻底沉入了御船之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河水。
几乎就在簪子消失的同时,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灯笼刺目的光亮,轰然停在了夹壁之外!粗鲁的拍打声震得夹壁板簌簌落灰。“这堆麻袋后面!板子好像是松的!给老子撬开看看!”
“是,头儿!”几个应和声响起,铁器撬动木板的“嘎吱”声尖锐地响起,如同死神的指甲刮过棺材板。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完了…”张雨莲绝望地闭上眼,身体瘫软下去。
千钧一发!
上官婉儿眼中寒光爆射,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母豹。她猛地将陈明远往最阴暗的角落深处一推,用几个破麻袋迅速盖住他染血的身躯。同时,她一把扯下自己发髻上一支普通的银簪,闪电般塞到张雨莲手里,低喝道:“拿着!装病!越重越好!” 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猛地扑向夹壁另一侧堆叠的几只沉重木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轰隆——哗啦!” 木箱轰然倒塌,里面不知装着的什么沉重杂物(或许是压舱的碎石或废弃铁器)倾泻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在狭窄的货舱里腾起一片呛人的灰尘,也成功地将刚刚被撬开一条缝隙的夹壁入口重新堵了个严严实实!灰尘弥漫,视线一片模糊。
“咳咳咳!他娘的怎么回事?!” “哎哟!砸到老子脚了!” “呸呸!好多灰!” 外面的兵丁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弄得灰头土脸,一阵混乱的咒骂和痛呼。
“头儿!好像…好像是里面的箱子自个儿倒了!堵死了!”一个兵丁在灰尘里呛咳着喊道。
“废物!都给老子搬开!快!”那个粗嘎的声音气急败坏。
趁着这短暂的、由灰尘和混乱争取来的宝贵时间,上官婉儿没有丝毫停顿。她如同鬼魅般退回陈明远身边,一把掀开盖着他的麻袋。陈明远已挣扎着半坐起来,剧痛让他额上青筋暴跳,冷汗涔涔,但眼神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上官婉儿毫不犹豫,一把抽出藏在靴筒里的贴身匕首——那是她穿越前习惯性带着的防身之物,此刻冰冷的刀锋在昏暗中反射着油灯幽微的光。她没有丝毫犹豫,锋利的刀刃迅疾地划过自己的左手掌心!
一道深红的血线瞬间绽开,温热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剧痛让她眉头紧蹙,却一声未吭。她将匕首递给旁边的张雨莲。张雨莲看着那染血的刀刃,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中是巨大的恐惧,但接触到陈明远和上官婉儿那决绝到近乎疯狂的眼神时,她猛地一咬牙,闭着眼,也学着上官的样子,在掌心狠狠一划!鲜血涌出,她疼得闷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匕首最后递到了林翠翠面前。这个平日里最是娇气活泼的女孩,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狠绝。她一把抓过匕首,甚至没有多看那锋刃一眼,狠狠在自己掌心拉出一道更深的血口!鲜血淋漓而下,滴落在肮脏的草铺上。
“给我!”陈明远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伸出自己未受伤的右手。
上官婉儿立刻将匕首倒转,刀柄塞入他手中。陈明远握紧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然后,用尽此刻全身残余的力气,也在自己的右掌上划开一道深刻的血痕!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手掌,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挺住了。
四个人,四只鲜血淋漓的手。
没有一丝犹豫,在头顶兵丁们奋力搬动重物的嘈杂喧嚣和不断落下的灰尘中,在油灯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缕微弱摇曳的光线下,四只带血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同生共死的决绝,闪电般叠在了一起!
掌心相触,鲜血交融。黏稠、温热,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却奇异地传递出一种令人战栗的力量。
陈明远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的重量,清晰地穿透灰尘与混乱:“我陈明远(上官婉儿\/张雨莲\/林翠翠)在此立誓,以血为盟!自今日起,守望相助,同生共死!凡我四人穿越之秘,永不泄露于任何此世之人!若有违背,天地共诛,魂飞魄散!”
誓言出口,低沉而铿锵,如同四道惊雷在这绝境之地无声炸响。滚烫的血液在四只交叠的手掌间恣意流淌、融合,分不清彼此。那黏腻温热的触感,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仿佛一道无形的、滚烫的枷锁,将四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死死捆缚在一起,沉向同一个未知的命运深渊。掌心伤口传来的刺痛无比清晰,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更多象征誓约的液体,灼烧着他们的皮肤和神经。
就在这时——
“轰隆!”一声巨响。
堵住入口的杂物终于被彻底清开!刺目的灯笼火光如同数道利剑,瞬间刺破弥漫的灰尘,将狭小夹壁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染血惊惶的面孔都照得无所遁形!
一个身着骁骑营号衣、满脸横肉的队官率先跨了进来,灯笼高高举起,鹰隼般的目光带着残忍的审视,如刮骨钢刀般扫过狭窄空间里的每一寸地方、每一张脸。他的视线最终死死盯在四人身上,特别是他们下意识藏到身后、却依旧有新鲜血珠不断滴落的手上,以及陈明远草铺边那几滴尚未完全渗入草秆的暗红。
队官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而意味深长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猎手发现猎物踪迹的残忍快意:“哟呵?藏得够深啊?这手…还有这地上的血点子…啧啧,哥几个,这是唱哪出‘歃血为盟’的大戏呢?怎么着,想造反呐?”
他刻意拉长了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打在四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身后的兵丁如狼似虎地涌入,瞬间将这小小的夹壁挤得水泄不通,刀光映着火光,寒气逼人。
陈明远的心沉到了谷底,冰冷刺骨。血誓的温热尚未散去,死亡的阴影已如实质般笼罩下来。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队官毒蛇般的目光,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寻找着渺茫的生机。货舱?账册?簪子?这些关键词在他脑中疯狂碰撞。
上官婉儿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毫不退缩地与那队官对视,暗中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张雨莲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恐惧的呜咽溢出喉咙,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林翠翠则狠狠瞪着那些兵丁,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那只藏在袖中、仍在流血的手,悄悄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峙中,一个兵丁突然弯下腰,从陈明远躺着的草铺边缘、靠近冰冷舱壁的缝隙里,猛地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黄、边角卷起的册子!那册子被草叶半掩着,毫不起眼,却让陈明远和上官婉儿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正是他们从盐商密室中拼死带出、记录着惊天走私证据和可能的归途线索的账册!
“头儿!有发现!”兵丁兴奋地嚷着,将账册高高举起,献宝似的递向队官。
队官眼中的得意和凶光瞬间暴涨,他一把抓过账册,粗糙的手指“哗啦”一声粗暴地翻开。昏黄的灯光下,他布满横肉的脸凑近那些密密麻麻的、带着特殊符号(阿拉伯数字与简略汉字混合)的账目,眉头先是困惑地拧紧,随即像是捕捉到了某种极其关键的信息,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横肉都因震惊和一种发现巨大秘密的狂喜而剧烈抖动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陈明远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的惊疑,有发现惊天秘密的狂喜,更有一种即将立下不世之功的贪婪与凶狠!
“好…好得很!”队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发颤,他死死攥紧了那本薄薄的账册,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那是他攀上权力巅峰的阶梯。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笑容扭曲而狰狞,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四人,最终定格在陈明远脸上,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陈先生,还有这三位‘天仙’似的姑娘…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好好’聊聊了。和大人,可是对你们…想念得紧呐!”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在死寂的货舱里响起,冰冷刺耳。兵丁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以血铸就的盟誓。
夹壁外,肆虐了整夜的狂风暴雨,不知何时竟诡异地停歇了。厚重的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一轮巨大、浑圆、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温度的银月,如同苍天之眼,正静静地、无情地悬在墨黑的天幕之上。清冷的月华,如霜似雪,穿透高高的船窗,恰好斜斜地、精准地投射在陈明远染血的衣襟和上官婉儿紧握的拳头上。
那光,白得瘆人,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