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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金蟾吐毒》

白玉茶盏里碧汤清冽,上官婉儿指尖刚触到温润的杯壁,那盐商嘴角便掠过一丝毒蛇般的阴笑。 她手腕陡然一麻,碧螺春泼溅如血——整座盐商园林的灯火,瞬间化作了噬人的兽瞳。

扬州盐商汪如海的“涵碧园”,灯火煌煌,夜宴正酣。丝竹声浮在瘦西湖湿润的夜风里,甜腻得发齁。陈明远端坐上席,神色自若地与几位大盐商周旋,眼角余光却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雕梁画栋间每一处可能隐藏杀机的阴影。他身边,林翠翠一身鹅黄宫装,巧笑倩兮,正应和着乾隆帝派来的那位内务府官员的闲谈,玲珑剔透的话语滴水不漏;张雨莲则安静地坐在稍后位置,垂眸研究着面前一碟精致的荷花酥,仿佛在辨认其中药材的配伍,实则在默记席间众人饮酒交谈的细节。上官婉儿则被汪如海亲自引至一侧的紫檀茶案旁,案上陈列着数套价值连城的古瓷茶具,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宝光。

“上官姑娘精通文墨,见识不凡,想必对茶道雅器也颇有心得。”汪如海抚着山羊胡,笑容可掬,指着一套素雅莹白的定窑茶盏,“此乃前朝宫中流出的珍品,名曰‘雪魄’,最宜冲泡这明前的洞庭碧螺春,色、香、形、味,缺一不可。姑娘,请品鉴。” 他亲自执起那只小巧的玉壶,清冽碧绿的茶汤如一线玉泉,注入上官婉儿面前那只薄如蛋壳的白玉盏中。茶香氤氲,清雅高洁。

上官婉儿道了声谢,指尖探向那温润如玉的盏壁,触手微凉。就在指尖即将完全握住的刹那,侍立在汪如海身后、一个面孔生硬如石雕的管事,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像毒蛇吐信前那一瞬的停顿。一股尖锐的麻痹感,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瞬间从上官婉儿接触杯壁的指尖炸开,沿着手臂的经络闪电般向上窜去!她闷哼一声,手腕剧颤,那盏价值千金的“雪魄”连同里面滚烫的碧螺春,脱手飞出,“啪嚓”一声脆响,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摔得粉碎,碧绿的茶汤如同泼溅的毒血,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污痕。

满座皆惊!丝竹骤停,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上官婉儿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她那只微微痉挛、指尖泛起诡异青黑色的右手!

“大胆!”汪如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换上了惊怒交加的厉色,手指颤抖地指向上官婉儿,“你…你竟敢毁我传世重宝!此乃御赐之物!来人!将此狂徒拿下!” 早已守候在厅堂四角、身着劲装的盐商家丁如狼似虎般扑上。涵碧园内煌煌的灯火,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无数只贪婪冰冷的兽瞳,死死锁定了场中孤立无援的上官婉儿。

“住手!”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冷力量,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他霍然起身,挡在上官婉儿面前,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汪如海。“汪老板,一盏茶器,纵是御赐,也抵不过人命!婉儿姑娘突感不适,失手打翻茶盏,情有可原。你不由分说便要拿人,视朝廷命官为何物?” 他刻意加重了“朝廷命官”四字,提醒对方上官婉儿的官方身份。林翠翠和张雨莲也迅速靠拢过来,护住上官婉儿,林翠翠掏出绢帕小心擦拭她指尖渗出的青黑色液体,张雨莲则迅速搭上她的腕脉,脸色瞬间凝重。

汪如海被陈明远的气势所慑,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挤出更深的悲愤:“陈大人!御赐之物被毁,这是大不敬!下官如何向皇上交代?此女分明是心怀怨怼,故意为之!况且…”他话锋一转,阴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污渍和碎裂的白瓷,“此盏碎裂之状,茶汤色泽气味…似乎有异!莫不是她早已在盏中投毒,欲害本官,慌乱中才失手暴露?” 他身后的盐商们立刻鼓噪起来,纷纷附和。

“对!定是如此!”

“茶里有毒!快验!”

“此女蛇蝎心肠!陈大人莫要被美色蒙蔽!”

混乱中,那个石雕脸的管事已悄然退至暗影处。上官婉儿强忍着手臂如火燎针刺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冷汗浸透了鬓角,她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住汪如海:“汪…老板…好手段…茶盏…有机关…”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袭来,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毒?”陈明远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精心设计的连环套!毁宝在前,嫁祸投毒在后,环环相扣,要置婉儿于死地!他猛地看向张雨莲。张雨莲会意,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茶汤污渍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那枚银针。然而,令人窒息的几秒过去,银针并未如预想般变黑,依旧光洁如初!

“哈!银针未变!”汪如海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得意,“陈大人!你看到了?银针未黑!这恰恰证明此毒并非寻常砒霜鸩酒!定是她从什么邪门歪道弄来的奇毒!用心何其险恶!来人,速将此女押送府衙,严刑拷问!” 家丁们再次凶神恶煞地逼上。银针无效的结果,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陈明远试图以常理破局的希望,也让盐商们的指控显得更加“确凿无疑”。冰冷的绝望感,如同那只盏中毒茶,无声地蔓延开来。

就在家丁的粗手即将抓住上官婉儿虚弱手臂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磁性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死亡般的凝滞:

“且慢动手。汪老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也…容易抓错人。”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直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悠然品酒的和珅,不知何时已踱步到了茶案旁。他修长的手指,正拈起一片碎裂的白玉盏残片,对着烛光仔细端详着那薄如蝉翼的盏壁边缘,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神情。

“和中堂?”汪如海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位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宠臣会突然插手,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您这是…?”

和珅没理他,目光转向强忍痛楚、气息急促的上官婉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异样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忽然问张雨莲:“张姑娘,精通药理。上官姑娘指尖除了麻痹剧痛,可还有灼热如焚、心悸气促之感?视物…是否已有模糊?”

张雨莲正全神贯注于上官婉儿的脉象,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愕的光芒:“正是!脉象急促紊乱,如雀啄食,指尖青黑蔓延,伴有灼同心悸!和中堂…您如何得知?” 这和寻常矿物或植物毒素的症状截然不同!

和珅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碎瓷的边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因为这毒,根本不在茶汤里。” 他举起那片碎瓷,在烛光下缓缓转动,薄胎的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机关,在这盏壁之内。此盏名为‘雪魄’,胎薄如纸,声如磬鸣,乃定窑极品。但汪老板似乎忘了,或是有意不提,它还有一个别名——‘金蟾吐雾’。” 他手指精准地按压在盏沿内侧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米粒大小的微凸处,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哒”轻响,仿佛是机括咬合的声音。

“此乃前朝巧匠秘技,于薄胎夹层中暗藏极小机簧,可藏纳微量粉末。盏壁受体温或特定角度压力,机簧即启,藏毒喷出,无色无味,沾肤即入。”和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汪如海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此毒名‘玉蟾酥’,非金石草木之毒,乃取剧毒蟾蜍耳后腺浆液,反复炮制提纯所得,精纯至极。银针遇之,自然无变。中毒者,初时指尖麻痹刺痛,继而灼热攻心,视物不清,若不得解,十二时辰内,心脉尽碎而亡,状若急病。” 他每说一句,汪如海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冷汗涔涔而下,厅堂内死寂一片,只有上官婉儿压抑痛苦的喘息声格外刺耳。盐商们面面相觑,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陈明远心中巨震!和珅竟对如此隐秘的机关和剧毒了如指掌!他瞬间想通了关窍:汪如海假借赏器之名,诱上官婉儿触碰这特制的毒盏。无论她是否打翻,只要沾上盏壁,便已中招!打翻茶盏,只是引发冲突、坐实她“毁宝”甚至“投毒”罪名的导火索!环环相扣,毒辣阴险至极!

“汪老板,”和珅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如此精巧的杀人器物,如此罕见的剧毒玉蟾酥…不知汪老板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要用来‘招待’为皇上办差的上官姑娘?”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汪如海钉死在原地。

汪如海如遭雷击,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精心编织的嫁祸网,被和珅三言两语撕得粉碎,更被反手扣上了“谋害钦差”的滔天罪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猛地转头,目光如毒钩般射向那个一直隐在暗影里的石雕脸管事,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质问。

然而,就在他转头的刹那,异变陡生!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破空之声,从厅堂一侧半开的雕花木窗缝隙中疾射而入,目标直指汪如海的后颈!快!狠!准!

“小心!”陈明远瞳孔骤缩,厉声示警,同时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前扑的动作,但他距离太远!

千钧一发之际,距离汪如海更近的和珅,眼中寒光一闪,反应快得不可思议!他并未去挡那枚暗器,反而猛地一甩袍袖,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地扫过茶案上另一只盛满热茶的青瓷盖碗。“哗啦!”盖碗被袖风带倒,滚烫的茶水连同杯盖泼洒而出,恰好迎上那道射来的乌光!

“叮!”一声脆响,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暗芒的毒针被翻滚的杯盖撞偏了轨迹,“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汪如海身侧的朱漆描金柱子上,针尾兀自急速颤动!滚烫的茶水则泼了汪如海半边身子,烫得他杀猪般惨叫起来,却也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厅堂内彻底炸开了锅!女眷尖叫,盐商慌乱奔逃,家丁们茫然无措地涌向汪如海,又惊恐地望向暗器射来的窗口,乱作一团。

“追!”陈明远当机立断,对林翠翠和张雨莲低喝一声,自己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扇窗户。林翠翠反应极快,紧随其后。张雨莲则迅速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碧绿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入上官婉儿口中:“护住心脉!撑住!” 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和珅站在原地,宽大的袍袖垂落,掩住了微微颤抖的手指——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拂,看似潇洒,实则耗力极巨,险之又险。他看了一眼被张雨莲扶住、气息稍稳却依旧虚弱的上官婉儿,又瞥了一眼柱子尾部那枚淬毒的蓝针,最后将目光投向混乱人群中惊魂未定、面如死灰的汪如海,眼神深邃难明。

窗外,瘦西湖浓重的夜色如墨翻滚。陈明远与林翠翠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假山花木的暗影里,疾追刺客而去。夜风穿过破碎的窗棂,带来湖水微腥的气息,也带来了令人心悸的寒意。

张雨莲扶着上官婉儿坐下,重新搭上她的脉搏,眉头却越皱越紧。她抬眼,望向和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中堂…玉蟾酥…您既知其名,可知解法?婉儿脉象…毒素蔓延虽缓,但已侵入心络…”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眼中的焦灼已说明一切。这罕见的剧毒,绝非寻常药物可解。

和珅沉默了一瞬,烛光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玉蟾酥,性极阴诡,需以毒攻毒。解药主材有三:百年火蟾衣、极北雪域‘寒潭玉胆’…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汪如海和满堂狼藉,最终落回上官婉儿苍白的脸上,“…下毒之人亲取的新鲜蟾酥为引,君臣相佐,缺一不可。”

百年火蟾?寒潭玉胆?还要下毒之人的蟾酥为引?张雨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如同传说中的存在,虚无缥缈!而婉儿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

就在这时,陈明远和林翠翠一脸铁青地疾步返回。陈明远手中紧握着一件东西——一块湿漉漉的、沾染着泥污的靛蓝色粗布碎片,边缘参差,显然是从衣物上强行撕扯下来的。他将布片重重拍在沾着毒茶污渍的桌案上,目光如电,扫过厅堂内每一个人的脸,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

“刺客水性极佳,遁入湖中,只撕下这片衣角。这料子…是漕帮底层力夫最常穿的‘青江布’!”

“青江布”三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死寂的厅堂内激起千层浪!汪如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失声尖叫:“不可能!漕帮…漕帮怎么会…”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更深沉的绝望。

陈明远死死盯着汪如海瞬间崩溃的表情,一个更冰冷、更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汪如海背后的势力,真的仅仅是盐商吗?这场针对上官婉儿的致命嫁祸,与那神秘消失的漕帮账册,还有那沉在湖底的血案…难道早已被一张无形巨网紧紧缠绕?而此刻,这张网,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向着他们所有人——尤其是命悬一线的上官婉儿——骤然收拢!

窗外,瘦西湖无边的黑暗深处,仿佛传来了一声低沉而诡异的蟾鸣,穿透喧嚣,直抵骨髓。

张雨莲颤抖的手指悬在上官婉儿青黑蔓延的腕脉上,解药的三味“传说”像三座冰山压得她窒息。 陈明远盯着靛蓝布片上未干的血渍,漕帮的标记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汪如海瘫软在地,喉间嗬嗬作响,仿佛看见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景象。 和珅的指尖无声拂过袖中一枚冰凉的玉蟾佩,蟾眼处一点猩红,与柱上毒针幽蓝的寒光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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