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的西湖水墨浸润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沉寂。废弃的河埠头,只余下水波轻舔石阶的汩汩声,以及……一丝极淡、却与周遭腐朽水汽格格不入的异香。
陈明远蹲下身,指尖掠过潮湿的青苔,鼻翼微动。“婉儿,你闻到了吗?”
上官婉儿凝神细辨,那香气幽冷,带着点檀香底子,却又混杂了些许说不清的甜腻,闻久了竟让人微微眩晕。“是线香?但又不太一样。”
“像是加了料的白莲教‘清净香’。”陈明远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漆黑的水面与荒草萋萋的岸堤,“线索没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指引。这香气,是顺风飘来的。”
他站起身,望向运河主流方向,“他们走的是水路。这废弃的埠头,只是个掩人耳目的接应点。” 夜风拂过,带来更清晰的一缕异香,仿佛无形的丝线,牵向未知的黑暗。
一个被刻意掩盖的入口,一种引导信众的迷香。白莲教的影子,在这静谧的夜西湖下,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诡秘。上官婉儿与陈明远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循香探穴,今夜,必须找到那藏匿于暗处的教坛!
雇一艘不起眼的小舟,熄了风灯,仅凭月光与对那缕异香的敏锐追踪,二人悄无声息地滑入运河主道。
香气时断时续,引导着他们避开夜间巡逻的官船,七拐八绕,最终竟贴近了北岸一片密集的民居棚户区。这里屋宇低矮挤迫,巷道狭窄如迷宫,是杭州府底层杂役、水流氓的聚集之所,官府力量在此也颇为薄弱。
香气在此处变得浓郁起来。
他们将小舟隐蔽在一处破败的廊桥下,蹑足上岸。循着气味最深的方向,穿过几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眼前豁然出现一小片被高墙围出的空地。一座看似荒废已久的龙王庙矗立其间,庙门破败,但那异香,正丝丝缕缕地从庙内传出。
庙外并无明哨,却有几个看似闲散蹲在墙角打盹的汉子,他们的目光在夜色中偶尔扫过巷口,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
“看守很隐蔽。”上官婉儿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地势,“硬闯会打草惊蛇。”
陈明远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庙宇侧后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从那里走。”
两人绕到庙后,身形敏捷如猫,借力残墙与老树虬结的枝干,悄无声息地攀上庙宇的瓦顶。伏低身体,轻轻揭开一片松动的青瓦,一道混合着浓郁异香、汗味与喃喃低语的光柱,立刻从下方透出。
庙内景象,令见多识广的二人也暗自心惊。
下方哪里还是什么荒废庙宇,分明是一处香火鼎盛的秘密祭坛!
数十名信众密密麻麻跪伏在地,有白日里见过的落魄棋手,更多的是面色困苦、眼神狂热的普通百姓,甚至还有几个衣着体面、却同样神情恍惚的人。他们朝着神坛的方向叩拜,口中念念有词,诵着白莲教的经文。
神坛之上,一尊面目模糊、非佛非道的女神像巍然矗立,像前灯火通明,粗如儿臂的线香燃烧着,散发出那股异香。神坛旁,一名身着莲台法衣、面覆白纱的“仙姑”正手持柳枝,将一个粗瓷大碗中的“圣水”,轻轻洒向跪拜的信众。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仙姑的声音空灵而缥缈,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节奏,“此圣水乃老母慈悲所赐,涤荡凡尘业障,洗脱病痛苦厄。心诚者,饮之可见彼岸莲华,得享极乐……”
信众们如同渴求甘霖般仰起脸,接受着圣水的洒落,更有前排的人争先恐后地接过小杯分到的圣水,一饮而尽,脸上随即浮现出迷醉而狂喜的神色,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无上法力。
“装神弄鬼。”上官婉儿蹙眉低语。
陈明远却死死盯着那碗所谓的“圣水”,以及信众饮下后的反应。他现代人的知识和敏锐的观察力立刻捕捉到了异常。“那水有问题。颜色微微发黄,气味虽被线香掩盖,但细闻有极淡的酸味。还有他们喝下去后的表情……不像是心理作用,更像是……”
他脑中飞速闪过现代关于致幻剂和麻醉剂的知识,以及一些低级骗术常用的化学把戏。“……更像是某种药物反应!”
就在这时,那名负责洒水的仙姑似乎完成了仪式,将大碗交给身旁的助手,自己则转身走向神坛后方的一扇小门。机会稍纵即逝!
“你盯着外面,我下去看看那‘圣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明远对上官婉儿快速低语一句,不等她回应,便看准一处供奉幔帐的阴影处,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落而下,身形一闪,利用信众仍沉浸在狂热中的空隙,巧妙地向神坛后方靠近。
上官婉儿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软剑剑柄。
陈明远身手利落,避开所有视线,潜到神坛之后。那助手正将剩余“圣水”倒入一个陶罐中封存。陈明远趁其转身放置陶罐的刹那,指尖迅速探入碗底残留的液体中,沾取少许,凑近鼻尖快速一嗅。
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苦杏仁的气味刺入鼻腔!
他心中猛地一凛,某种化学品的名称呼之欲出!但就在此时,那名放好陶罐的助手似乎察觉身后有异,猛地回头!
千钧一发之际,陈明远反应极快,身形骤然矮下,顺势滚入神坛下方宽大的帐幔之后,紧紧贴住冰冷的底座木板,心跳如擂鼓。
助手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异常,嘟囔了几句,走开了。
陈明远刚松半口气,却忽然感觉手下触碰到的木板似乎有些松动。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发现神坛底座靠近他藏身位置的侧面,竟有一块活板!缝隙处,那异样的香气更为浓烈。
他心中一动,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并非实心,而是中空的储藏空间。借着小缝透出的微光,他看到里面堆放着几个熟悉的纸包,上面隐约有药铺的标记,还有一些琉璃瓶罐,内盛无色或微黄的液体。
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角落里随意扔着几件物品——一枚质料上乘、却沾了污血的翡翠扳指;一个绣工精巧、被撕裂一半的鸳鸯荷包;还有一本……书皮被撕毁,但内页墨迹犹存的棋谱!
这些,分明像是从不同人身上强行剥夺而来的“战利品”!那翡翠扳指,他白日里似乎见某位输棋的富商戴过……
“哐当——!”
突然,神坛前传来一声脆响,似是杯盏被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骚动和呵斥!
“怎么回事?!”坛上仙姑去而复返,声音带着不悦。
一名看守拖着一个挣扎的年轻男子上前,“禀仙姑,这小子刚入教不久,竟想偷藏圣水带出去给他病重的老娘喝!被打翻的烛台燎伤了胳膊,还不老实!”
那男子衣衫褴褛,胳膊上一片灼伤的红肿,却仍倔强地喊着:“仙姑慈悲!圣水既如此灵验,求您赐我一些救我娘吧!她快不行了!”
仙姑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心不诚,则法不灵。私藏圣水,亵渎老母,此乃大罪!拉下去,关入‘静心堂’,让他好好忏悔己过!”
两名壮汉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那哀哀求饶的年轻人,粗暴地拖向神坛后方,正是仙姑刚才出来的那扇小门方向!
藏身坛下的陈明远心中一紧,所谓的“静心堂”,恐怕就是囚禁之地!失踪的棋手和信众,极可能就被关在那里!
他必须立刻将发现告知婉儿,并设法跟踪!他小心翼翼试图从另一边退出,然而——
“吱呀”一声,那扇小门突然又从内打开了一条缝。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对着外面招了招,一个低沉的声音吩咐道:“仙姑法旨,新到的‘料’不够了,快去后面地窖再取一包‘苦杏子’来,仔细些,别沾到手!”
苦杏子?!陈明远脑中那化学品的名称瞬间清晰!与此同时,他感到头顶的神坛之上,那名仙姑的脚步正朝着他藏身的位置走来……
上有仙姑,前有取“料”人,后有被封存的去路。坛下狭小空间,几乎无处可躲。
上官婉儿在屋顶看得分明,心已提到嗓子眼,却苦于下方信众尚未完全散去,无法立刻跃下救援。
陈明远,危在旦夕!他能否在仙姑发现坛下异常、取料人到来之前,想到脱身之法?那“苦杏子”又究竟是何毒物?静心堂内,又藏着多少被“忏悔”的失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