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那条断断续续、信息混杂的最后通讯，像一团纠缠的荆棘，横亘在陈默和林夕心头。「灯塔」，「老地方」，「青柠」——这些词汇本身指向他们共同的过去，可信度极高；但传递信息的渠道，却刚刚被证实存在致命的背叛。信任与怀疑，在这狭小的车厢内激烈拉锯，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抉择的重量。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陈默最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因紧张追逐后的疲惫而沙哑，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炼的钢，更加锐利，“‘灯塔’……如果真有其人，只能是父亲和鲁叔叔那个小圈子里，最核心、也最隐秘的成员。母亲的信里提到鲁叔叔支持‘北极星协议’，他或许知道‘灯塔’是谁。”
他的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光溢彩却危机四伏的城市：“‘老地方’……结合‘青柠’，最有可能的，还是学校。但不会是已经被搜查过的储物间。”
林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所有与“青柠”和学校相关的记忆。青柠味硬糖……学校……除了储物间，还有什么地方能被称为只有他们小圈子才知道的“老地方”？
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跳入她的脑海——高中教学楼的天台！那里是严格禁止学生上去的“禁区”，但却是他们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在一次偶然发现锁坏掉后，偷偷分享秘密、倾诉烦恼的“基地”。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她正是带着那种青柠味的硬糖上去，分给了当时也在场的……陈默，还有……另外两个同学？
那个地方，视野开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像一座……灯塔？
“天台！”林夕脱口而出，“教学楼的天台！锁是坏的，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那里能看到整个老城区的灯火，像……像海上的灯塔！”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也想起了那个地方。那确实是属于他们几个人，短暂逃离学业压力、分享青涩心事的秘密领地。一个被遗忘在青春记忆里的坐标，在此刻，成了可能指引生路的方向。
他们不能再回学校主楼，那里目标太明显。陈默驾驶着那辆来历不明的灰色旧车，在城市的脉络中穿梭，最终停在了一条可以远眺学校建筑群的、相对安静的背街小巷里。
夜色深沉，教学楼庞大的轮廓在远处静默矗立，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应是高三学生还在挑灯夜战。天台在顶楼，隐没在更深的黑暗中。
“需要确认上面有没有人，或者……埋伏。”陈默熄了火，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着远处的天台轮廓。他拿出一个高倍率的便携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
林夕则再次拿出了母亲留下的那台平板。它之前展现出的网络接入和控制能力，让她心生希望。她尝试着对它下达指令：“搜索……学校教学楼天台区域的实时监控或传感器信号。”
平板屏幕亮起，绿色字符滚动：
`Accessing... bypassing Firewall... (正在接入……正在绕过防火墙……)`
`Limited Access Granted. one passive thermal Sensor detected. (获得有限访问权限。检测到一个被动热感应传感器。)`
`Sensor data: Single heat Signature. Stationary. (传感器数据：单一热源。静止状态。)`
天台上只有一个人！而且是静止不动的！这符合“灯塔”等待的特征，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个人。”陈默放下望远镜，语气凝重，“风险依旧存在。”
“我们必须去。”林夕看着他，眼神坚定，“这是目前唯一的，指向明确的线索。如果‘灯塔’真的在那里，他可能知道鲁叔叔的下落，知道‘星钥’，甚至知道内部背叛的真相。”
陈默沉默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点了点头：“好。但一切听我指挥。”
他们将车留在巷子深处，如同两道影子，再次融入了夜色，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绕开所有主干道和监控探头，从学校后方一片年久失修的铁艺栏杆破损处，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校园。
夜晚的校园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们自己极力压抑的脚步声。他们避开有灯光的小径，贴着建筑物的阴影，如同潜行的猎手，快速向教学楼靠近。
主楼的门锁着，但这难不倒陈默。他利用简单的工具，熟练地撬开了侧门一道不那么起眼的锁。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微的光。他们沿着楼梯，一层层向上，脚步轻得像猫，心脏却沉重地跳动着。
终于，他们来到了通往天台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锁果然如记忆中一样，是坏的，只是虚掩着。
陈默示意林夕留在后面，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仔细倾听。外面，只有风声。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推开了铁门，露出一道缝隙。
天台上空荡而开阔，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铺洒在地上的碎钻，璀璨却遥远。而在天台靠近护栏的边缘，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旧夹克，头发在夜风中有些凌乱，身形看起来有些瘦削，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望着远方的灯火，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陈默和林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疑惑。这个人，会是“灯塔”吗？
陈默率先踏上天台，脚步放得极轻。林夕紧随其后，手不自觉地将怀中的平板抱得更紧。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坐着的人影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了头。
借着远处城市映照过来的微光，林夕和陈默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了皱纹和疲惫的脸，年纪大约在五十多岁，眼神有些浑浊，带着一种长期的警惕和深深的倦怠。
这张脸……既陌生，又隐隐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熟悉感。
“你们……还是来了。”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他的目光在陈默和林夕脸上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陈默脸上，那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波动。
“你是谁？”陈默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戒备，身体微微前倾，处于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状态。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灯火中的某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是城市的科技园区。
“他……一直在等你们。”他喃喃道，语气有些恍惚，“‘钥匙’……在‘光’最亮的地方……也是……最暗的地方。”
这语焉不详的话，让林夕心中的疑惑更深。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林夕怀中抱着的、那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体。他的目光猛地聚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激动与恐惧的光芒！
“它！它竟然……在你手里！”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剧烈的颤抖，“苏晴……苏工她……她成功了？！她真的把它……留给了你？！”
苏工？！他称呼母亲为“苏工”！这是极为熟悉的同事才会用的称呼！
“你认识我母亲？”林夕急切地上前一步，“你是谁？你是不是鲁林叔叔？！”
听到“鲁林”这个名字，那人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挣扎的神色，他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鲁林……鲁林……我是……我不是……他们……他们拿走了……我的……记忆……”
他的状态极不稳定，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陈默猛地将林夕拉回自己身后，警惕地盯着那个陷入混乱的男人。
就在这时，林夕手中的平板屏幕突然再次自主亮起！绿色的字符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行红色的警告提示上：
`warning: cognitive Implant distress Signal detected. Subject: Lu, Lin. (警告：检测到认知植入体求救信号。目标：鲁林。)`
`Signal Analysis: Forced memory Suppression. high Risk of cascade Failure. (信号分析：强制记忆抑制。级联失效高风险。)`
认知植入体！强制记忆抑制！
鲁林叔叔……他不仅还活着，他的大脑，竟然被人动过手脚？！
鲁林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陈默和林夕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技术、阴谋、现在竟然又牵扯到了对人脑的直接干预？！“潜渊”组织，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势力，究竟掌握了多么可怕的技术？！
突然，陈默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天台入口的方向！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金属鞋钉叩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正在从楼梯间传来！而且，不止一个人！
几乎在同时，地上痛苦挣扎的鲁林，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看向陈默和林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
“快……跑！‘清道夫’……他们……来了！”
“找……‘灯塔’……真正的……‘灯塔’……在……数据废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