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璃却能从那平静之下，感受到滔天的恨意与刻骨的悲凉。
她想象着一个幼童，如何承受那般非人的痛苦与背叛，心脏不由得一阵紧缩。
“锁魂钉不仅锁住了我部分力量，更时刻汲取我的生机，释放阴寒之气，意在让我缠绵病榻，悄无声息地死去。”
萧隐继续道，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但他们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我母妃留给我的一些……东西。我活了下来，并且一步步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锁魂钉，既是我的枷锁，却也阴差阳错，成了我磨砺意志、感知某些隐秘力量的媒介。”
他转头看向沈璃，目光锐利：“而你的血，是唯一能克制、甚至可能化解这锁魂钉的东西。这并非巧合，沈璃。你的灵界身份，你的金凰血脉，与前朝国师炼制此钉时所用的核心材料——传说中已陨落的金凰心头血，同出一源。”
沈璃震惊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血脉特殊，却从未想过，竟与这困扰萧隐多年的锁魂钉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所以，从一开始，他接近她，或许就不仅仅是为了沈家的势力，更是为了她这个人，为了她身上能救他性命的力量？
“所以，”沈璃的声音有些发干，“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我可能是唯一能解开你身上枷锁的人？”
萧隐没有否认：
“是，我知道。最初将金凰绸带赠你，亦有试探之意。它是我母妃遗物，对金凰血脉有所感应。”
他坦然承认了最初的利用，目光却紧紧锁住她，“但我未曾料到……”
“未曾料到什么？”沈璃追问，心弦绷紧。
“未曾料到，你会如此不计代价。”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未曾料到，在我几乎被冰封意识之时，抓住的那只手，会如此温暖。也未曾料到……”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罢了。”
塔室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风雪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沈璃看着他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宇，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难得流露出的几许复杂与……脆弱？她心中五味杂陈。
有被利用的微愠，有得知真相的震惊，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悸动。
这个男人，强大、冷酷、权倾朝野，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
可剥开这层层外壳，内里却是一个自幼被至亲背叛、承受着非人痛苦、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灵魂。
他算计她，利用她，却又在生死关头，本能地担忧她的安危。
这种矛盾，让她恨不起来，反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共鸣。
他们都是一身枷锁，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的人。
“萧隐，”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无论最初是为何，今夜我既然选择了出手，便不会半途而废。你的命，我管定了。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抬起包扎好的手腕，目光坚定，“‘万钉归凰’，这预言将你我彻底绑在了一起。若你死，我这‘凰’又当如何自处？若这‘山河为聘’的因果应验，这天下风云，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隐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与他如出一辙的骄傲与韧性，心中某块坚冰，似乎在悄然融化。
“沈璃，”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带着疏离的“沈姑娘”，也不是充满算计的某种称呼，而是直接地、清晰地念出这两个字，“靠近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沈璃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微微倾身过去。
萧隐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指腹带着残余的冰凉，轻轻抚上她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他的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此刻的她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锁魂钉，是枷锁，却也让我看清了许多事。”
他低声道，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比如，有些人，一旦遇见了，便再也无法放手。比如，有些承诺，一旦许下，便是倾尽山河，也要兑现。”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颚，微微用力，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的认真。
“‘山河为聘’……并非戏言。或许天道借今日之契，早已注定。沈璃，待我拔尽这九钉，肃清寰宇，这万里江山，我便将它捧到你面前，问你一句，可愿与我共享？”
这不是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而是属于萧隐的、带着血腥与霸气的誓言。
是赌上性命与江山未来的邀约。
沈璃的心跳骤然失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野心与……或许可以称之为情愫的光芒。
风雪在塔外咆哮，塔内却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有他们两人，以及这石破天惊的承诺。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覆上了他依旧冰冷的心口，感受着那枚玉白色锁魂钉下，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我等你，拔尽九钉，肃清寰宇。届时，我会亲眼看着你，如何将这山河，送到我面前。”
她的回答，同样不是小女儿家的娇羞应承，而是棋逢对手的约定，是并肩王者的诺言。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所有的试探、猜忌、算计似乎都暂时远去，只剩下一种历经生死、窥见彼此最真实一面后的、奇异的安宁与契合。
萧隐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切的、不带任何阴霾的浅笑，虽然虚弱，却足以颠倒众生。
他握住她覆在自己心口的手，缓缓收拢。
“那么，一言为定。”
风雪依旧，长夜未央。
但在这九霄塔内，两颗曾经布满坚冰与防备的心，却在生死边缘，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靠近与交融。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寅时三刻，万钉归凰”的预言如同悬顶之剑，朝堂江湖的暗流依旧汹涌，但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作为唯一的盟友，或许……也是未来唯一的归宿。
萧隐染血的唇擦过她耳际，重复了那句被风雪吞没的话语，这一次，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聘礼……你收好了。”
塔外，冰契虽散，但那“山河”二字如同旭日般的光芒，却仿佛永久地烙印在了这个雪夜，也烙印在了两人交织的命运轨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