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卿咽了口干涩的唾沫,喉结滚动间,目光已然变得坚定如铁。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星汉,声音因极致的克制而带着一丝沙哑:“星汉,你与左一(天慧)严守午门防线,我去西边查看,半个时辰内必回,一来一回,时间应当足够。”她顿了顿,眼神骤然锐利,加重了语气,“若是我未能及时赶回……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拼死救下崔师祖!”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对着右侧的黑影沉声道:“右一(旬空),随我去西边查探!”
“是,阁主!”右一(旬空)的应答刚落,王子卿足尖一点地面,青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青色衣袂在风雪中展开,如同一只掠空的孤雁,瞬间便冲出了街角。右一(旬空)不敢耽搁,提气纵身,两道身影在街巷中留下残影,向着西边疾驰而去。
越是向西,街道上的景象便越发混乱。原本稀疏的行人此刻如惊弓之鸟,抱着头四处奔逃,哭喊声、器物碎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在风雪中格外凄厉。浓郁的血腥味顺着风飘来,混杂着雪的冷冽,刺得鼻腔生疼。远处传来兵刃碰撞的铿锵声,还有隐约传来暗夜阁弟子,临死前的怒喝与惨叫声,声声入耳,让王子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不再隐藏身形,足尖一点街边的院墙,纵身跃至房顶。脚下的青瓦覆着薄雪,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极目远眺,西街方向的厮杀声愈发清晰,隐约能看到刀剑寒光在人群中闪烁,如同一道道冰冷的闪电。她加快脚步,身形在房顶上辗转腾挪,几个起落间,前方的景象便彻底撞入眼帘——十几名暗夜阁弟子正被大批御林军团团围困,弟子们虽个个奋勇抵抗,手中兵刃挥舞得虎虎生风,却终究寡不敌众,身上多有伤势,血染衣袍,已然是强弩之末。
这里是西街菜市口——大燕皇城另一处行刑之地,平日里便透着阴森,此刻在风雪与血色的映衬下,更显狰狞。
王子卿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来不及细想,手腕一翻,腰间的响筒已然在手,指腹用力按下,“咻”的一声,一道赤红的信号弹直冲天际,与先前的紫芒在半空交汇,如两道警示的火炬,这是召集附近所有暗夜阁弟子的紧急号令。
信号弹刚一炸开,变故陡生!
临街两侧的阁楼窗户突然齐齐爆开,木屑飞溅中,一张张拉满的弓露了出来,弓箭手们身着黑衣,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波的眼睛。“放箭!”一声低喝从阁楼内传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如暴雨般射来,寒芒点点,直指王子卿与身后的右一。
“阁主小心!”右一(旬空)低喝一声,挥刀格挡,刀刃与箭矢碰撞,火花四溅,断裂的箭羽纷飞。
王子卿却全然不惧,反手抽出腰间的湛卢剑。长剑出鞘的瞬间,一道清冽的剑光如月华流转,寒气逼人,周遭飘落的雪花都似被剑气逼退几分。她手腕翻飞,剑身在身前划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光幕,箭矢撞上剑光,纷纷断裂落地,碎屑四溅。她一边挥剑扫落箭矢,一边足尖点地,身形如惊鸿般向着菜市口中央的高台冲去——那里,正是厮杀的核心,也是所有变故的源头。
越是靠近,那片刺目的红色便越发清晰。
菜市口中央,一座青石雕琢的高台矗立在风雪中,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却被蜿蜒的血红染透,那红色浓稠得如同化开的朱砂,在白雪的映衬下,惨烈得让人不忍卒睹。高台上,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子卿的呼吸骤然一滞,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房顶上跌落。
是师祖!
那倒地的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往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傻老头”,此刻瘦骨嶙峋的身躯蜷缩着,原本温和慈祥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狰狞,双眼瞪得滚圆,瞳孔里还残留着最后的惊愕与不甘,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不公死死刻进眼底。他的身躯从腰间被生生斩断,温热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内脏混着碎雪铺开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腰斩之刑,最是残酷狠戾。刀刃避开要害,上半身的神经与肌肉尚未坏死,还在微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钻心的剧痛,却无法立刻断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感受着体温一点点变冷,意识一点点模糊。这该是何等锥心刺骨的痛苦?师祖一生积德行善,竟落得如此下场!
王子卿双腿一软,重重跪扑在高台上的雪地里,膝盖撞上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浑然不觉疼痛。她浑身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像是触碰易碎的琉璃,轻轻抱起师祖的上半身。指尖触及的皮肤还带着余温,可那温度却在飞速流逝,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渗入心底的冰寒。
她放声大哭道:“祖父,您教教月儿,该如何救下您啊?您说话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救她的师祖,师祖的身体已经成了两节,鲜血还在顺着断裂处蜿蜒流淌,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的双手。
王子卿抱着师祖悲声哭诉着:“祖父,月儿来了,您为什么不等等月儿,您答应了以后要陪着月儿的。您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啊?”王子卿泪流满面,泪水涌出眼眶,砸在师祖的脸颊上,与血水、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她将脸颊紧紧贴在师祖的额头上,试图留住那最后一丝余温,可感受到的,只有越来越深的冰冷,还有那残存的、细微的抽搐——那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也是最残忍的折磨。
身后的箭雨依旧呼啸而来,右一(旬空)赶上前,挥刀格挡,刀刃与箭矢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他的肩头也已中了一箭,鲜血顺着臂膀流下,却依旧死死护在王子卿身后。“阁主!小心!”右一(旬空)的声音带着焦急与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