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府邸的密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然漾开一圈涟漪,无声无息地涌向京郊那座看似不起眼的“格物苑”。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格物苑所在的皇庄角落,除了巡逻护军规律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犬吠,唯有其中一间最大的工棚还透出微弱烛光。老匠人胡三是戴梓的得力助手,今夜轮到他值守,看护那台宝贝无比的“多锭脚踏纺车”以及一批刚打造好的新式织机部件。他正就着油灯,仔细擦拭着纺车的关键齿轮,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全然不知危险临近。
工棚后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一道缝隙,一根细竹管伸了进来,一股无色无味的迷烟缓缓吹入。不过片刻,胡三便觉得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嘟囔了一句“这灯油味咋这么冲……”,便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一道黑影利落地翻窗而入,脚步轻捷。他目标明确,直奔那台纺车和堆放新部件的角落。他并未选择粗暴的打砸,而是从怀中掏出几样特制工具,熟练地开始拆卸纺车上几个最精密的联动齿轮和轴承,又迅速将几件关键织机部件塞入随身布袋。
就在他动作之际,怀中某件金属工具不慎与纺车铁架轻轻磕碰,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叮”声。
几乎与此同时,毓庆宫内,原本已然歇下的元锦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口一阵莫名悸动。
【系统!】她立刻在心中疾呼,【紧急检测格物苑工棚状况!最高警戒!】
【指令收到。启动紧急事态辅助分析…警告!基于之前植入工棚的简易振动感应器(伪装于货架下)传回异常数据波动,结合值守人员胡三生命体征监测(此前借口健康关怀放置的腕带)显示其突然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综合判断为高强度入侵事件!】系统光屏瞬间弹出,冰冷的机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元锦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睡意全无!她猛地推醒身旁的胤礽:【殿下!快醒醒!格物苑出事了!有贼人潜入,胡三被迷晕了!】
胤礽骤然惊醒,闻言又惊又怒:【什么?!】他立刻翻身下床,强自镇定,【何柱儿!速持孤的手令,调一队可信的侍卫处精干侍卫,会同皇庄护军统领,立刻封锁格物苑,给孤细细地搜!孤要活口!】
【殿下且慢!】元锦急忙补充道,【贼人目标明确,恐为技术而来。请令侍卫重点查看新纺车及新部件是否完好!】
【听见太子妃的话了?快去!】胤礽催促道。何柱儿领命,立刻飞奔而去。
皇庄护军接到太子手令和侍卫调令,不敢怠慢,立刻吹响号角,火把四起,将所有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展开地毯式搜查。一时间,庄内人声鼎沸,犬吠不已。
那潜入的黑影显然没料到反应如此迅速,他刚得手欲从原路退出,便见窗外火把通明,心知不妙,立刻放弃窗户,转而欲从屋顶潜遁。然而就在他飞身上梁之际,与闻声赶来的护军小队撞个正着!
【有贼!在房上!】护军大声呼喊,顿时十数张弓弩对准了梁上黑影。
黑影见行迹败露,竟毫不迟疑,猛地将手中那袋窃得的精密部件朝着追兵狠狠掷去,趁对方闪避格挡的瞬间,身形向后一翻,并未直接撞窗,而是甩出飞爪勾住房梁,敏捷地翻上屋顶。显然早已摸清路线,利用皇庄内连绵的屋顶和阴影,兔起鹘落,迅速远遁。护军们惊呼着放箭,却大多落空,待组织人手攀上屋顶,早已失了贼人踪迹。只捡回那个布袋,以及工棚内被拆走关键零件、变得七零八落的纺车残骸。
何柱儿与侍卫头领赶到时,只见到的便是被破坏的纺车、昏睡的胡三和一群惶惑的护军。
【废物!一群废物!】胤礽在毓庆宫听到何柱儿的回报,气得脸色铁青,【那么多人,竟拿不住一个毛贼!还让他把最要紧的部件破坏了!】
【殿下息怒,】元锦虽也心疼,却更冷静,【贼人目标明确,手法专业,对地形极为熟悉,绝非普通毛贼。其意在窃取技术,或阻挠我‘格物苑’进展。未能人赃并获,虽是大憾,但幸得发现及时,核心匠人无恙,大部分图纸也未损失。】她沉吟片刻,拿起那个被拆解的齿轮组,【而且,他仓促间扔下的这袋部件和这些破坏,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哦?】胤礽看向她。
【殿下您看,】元锦指着那些被精准拆卸的部位和被挑走的部件,【贼人窃走的、破坏的,皆是其中最为精巧、最难仿制的核心机括。此人必是极懂行的工匠,且背后之人,所图非小。】
【纳兰明珠!】胤礽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除了他,还有谁!孤这便去禀明皇阿玛!】
【殿下不可!】元锦连忙阻止,【无凭无据,岂可直指当朝大学士?如今我们捉贼拿赃不成,反被贼人破坏关键之物,若贸然指控,反会被他倒打一耙,斥我等管理不善,构陷大臣。】
【难道就这般算了?!】胤礽怒道。
【自然不能。】元锦眼中闪过锐光,【他既出阴招,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殿下可立刻做两件事:其一,将今夜之事,如实奏报皇阿玛,只陈述事实,不提猜测,突显‘格物苑’于皇庄重地竟遭如此专业窃贼破坏利国利民之器,请皇阿玛旨意严查;其二,请戴先生根据图纸,尽快赶制一批更精良、有所改良的备用零件,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将纺车再做改进!】 【此外,】她补充道,神色凝重,【经此一事,‘格物苑’已彻底暴露。往后需‘转移,分流,保密’。重要图纸需拆分存放,关键部件可分由不同信得过的匠坊制作,最终组装由绝对心腹完成。甚至…】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可在一些非核心但看似关键的图纸上,留下些不易察觉的‘谬误’或独特标记。明面上,‘格物苑’只做些寻常农具改良即可。】
胤礽闻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好!便依卿之言!孤这便写请罪和陈情奏章!】
次日朝会,气氛微妙。果然,没等胤礽出列,纳兰明珠一党的某位御史便抢先发难,弹劾太子管理皇庄不力,致使工坊遭贼,浪费公帑,更有损宫廷颜面。
胤礽早有准备,不待康熙发问,便出列躬身,沉痛道:【皇阿玛,儿臣管理疏忽,甘受责罚。】他先认错,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沉痛而激昂,【然,昨夜贼人所毁所窃,非是寻常物件,乃是‘格物苑’匠人呕心沥血之久,方才制成的多锭纺车核心机括!此车一旦推广,可令我大清织户效率倍增,产出更多布帛丝绸,丰裕国库,惠及万民!】 【贼人不窃金银,专毁此利国利民之器,其心可诛!儿臣惶恐推测,其所图绝非私利,恐为阻挠朝廷工技革新,断我大清强国富民之路!儿臣恳请皇阿玛,为江山社稷计,彻查此案,严惩幕后黑手!】
纳兰明珠眼皮一跳,出列道:【太子殿下爱惜心血之物,情理之中。然皇庄守备森严,竟出此纰漏,殿下总管其事,难辞其咎。至于是否关乎国策,恐乃殿下忧心过甚。当下之急,乃追查贼人,而非妄加揣测,徒惹朝堂不安。】
【纳兰大人!】胤礽立刻反驳,【若仅是寻常盗窃,何以目标如此精准?手法如此利落?事后逃遁如此迅速?此间种种,岂是一般毛贼所能为?儿臣恳请皇阿玛,将此案交由刑部、步军统领衙门会同审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胤礽此招以退为进,同意彻查,反而让明珠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意是搅混水,打压太子气焰,若真让刑部和步军统领衙门介入,难保不会查出些对他不利的蛛丝马迹。
康熙高坐龙椅,将底下儿子的以退为进、臣子的色厉内荏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明镜似的,此事八成与党争脱不了干系。他厌恶这种手段,更厌恶有人将手伸向他认为有用的“工技”。
【够了。】康熙淡淡开口,【皇庄失窃,太子确有失察之责,罚俸三个月,以示惩戒。】
【儿臣领罚。】胤礽恭敬道。
【至于彻查之事,】康熙目光扫过众人,【便依太子所请,由刑部、步军统领衙门派人去查。但需记住,查案归查案,不得借机滋扰皇庄运作,尤其是‘格物苑’一应研制,不得中断。】
【臣等遵旨!】刑部尚书和步军统领连忙出列领旨。
纳兰明珠心中暗恨,却也不敢再多言。
退朝后,胤礽回到毓庆宫,虽被罚俸,神色却轻松不少:【总算没让纳兰老贼占了便宜去!皇阿玛还是明白的!】
元锦却凝眉道:【殿下,经此一事,‘格物苑’已彻底暴露于人前。今日虽小胜一局,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康熙爷的平衡之术不会停,纳兰明珠的阴谋也不会止。往后,恐再无宁日矣。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孤知道。】胤礽点头,【便按你昨夜所说,立刻着手办理!孤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与此同时,纳兰府内。明珠听着心腹回报朝会结果和康熙的旨意,面色阴沉。
【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还惊动了刑部和步军统领衙门!】他低声斥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昨夜那贼人显然已成功逃回)。
【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黑衣人磕头请罪,【但属下已牢记那几处关键机括构造,若能找到巧匠,或可尝试仿制……】
明珠冷哼一声:【仿制?你以为太子那边吃了这次亏,还会没有防备?罢了,此事暂且按下。经此一闹,那‘格物苑’必然戒备更严,暂时动它不得。硬的不行,便来软的;明的不行,便来暗的。总有事能让他分心…】
他踱步片刻,眼中闪过另一丝算计,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前日仿佛听谁提起,太子妃母家,石文炳老大人府上,近日接连请了几位太医?】
心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回大人,确有此事。听闻石老大人旧疾复发,病势颇沉。】
纳兰明珠捋须冷笑:【太子至孝,岳丈抱恙,岂能不安心侍疾,静心休养一段时日?也好让朝堂……清静清静。你去,想办法让太子殿下,尽快得知这个消息,要显得……自然些。】
一股针对太子新的暗流,又开始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而经此一役,胤礽和元锦也深知,技术与权力的博弈,从来都不是在单纯的工坊内进行。他们面临的,是更加复杂和凶险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