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工地的清晨，是在号子声与夯土声中开始的。
胤礽天不亮便出了门，元锦则忙着打理毓庆宫事务，以及照料四个小家伙。嫡长子弘暄和嫡长女瑞宁已到了活泼好动的年纪，正是猫嫌狗厌的时候，而第二胎所出的嫡次子弘昱和嫡次女荣安尚在襁褓，离不得人。
【额娘，阿玛又去挖大河了吗？】弘暄扑闪着大眼睛，手里还攥着那套运河积木的一块。
【是呀，阿玛去修漕河，让南边的粮食能更顺当地运到京城来。】元锦耐心解释，一边接过乳母怀里的弘昱轻轻拍哄。
【就像我们用木块修水道一样？】瑞宁歪着头问。
【对，就像那样。】元锦笑着点头，心里却知道，真实的工程远比孩童的游戏复杂艰辛万倍。
这份艰辛，很快便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在她面前。
这日午后，胤礽带着一身尘土与疲惫回来，眉头紧锁，连孩子们扑过去都只是勉强笑了笑。
【殿下，可是工程不顺？】元锦递上一杯温茶，关切地问。
胤礽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工程进度尚可，水泥之效也确如你所言，坚固异常。只是……今日巡视时，孤见许多漕工脚上无鞋，仅以破布缠绕，在碎石嶙峋的河滩上行走，步履维艰。问及工头，才知漕工多年惯例，皆需自备工具与衣物，朝廷只发工钱。这些民夫多为贫苦之人，哪有余钱购置结实鞋履？】
元锦闻言，心下一沉。她只想到了技术和管理，却忽略了最底层劳动者的基本保障。
【孤已下令，从太子府私库拨出一笔银子，先为这部分最困苦的漕工购置一批耐磨的布鞋。】胤礽语气沉重，【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工程浩大，用工数以万计，孤的私库又能支撑几时？且若只毓庆宫一处施恩，恐又落人口实。】
元锦脑中飞速运转，系统面板上“标准化”三个字悄然亮起。她眼前一亮：【殿下，此事或可一举两得。】
【哦？快讲！】胤礽立刻看向她。
【殿下可曾注意，各地工匠所用度量衡，尺寸、斤两颇有差异？】元锦引导着，【即便是最简单的布鞋，各地鞋码大小也未必统一。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推行‘工装标准化’？】
【工装标准化？】
【正是。】元锦条理清晰地分析，【由朝廷（或殿下总领的漕运衙门）出面，根据工程需要，统一设计、招标生产一批劳保物资，例如耐磨的统一制式布鞋、手套，甚至特定工种的号褂。如此，一则可确保质量，避免民夫以次品充数反而受伤；二则大规模集中采购，成本远低于民夫零散购买，朝廷或工程款项足以负担；三则，统一服饰，便于管理，更能显朝廷体恤民工之恩。这，不正是一举数得吗？】
胤礽听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但他并未立刻拍板，而是沉吟道：【此法确实精妙，能解眼下之困，亦能收长远之效。只是……】他微微蹙眉，【朝廷工程，向来只给工食银，器具自理。若骤然改制，恐被守旧之人攻讦为‘妄改祖制’，且这统一采买，其中环节众多，若滋生新的贪腐，岂非好事变坏事？】
元锦点头，深知他的顾虑：【殿下所虑极是。故而此事不能一蹴而就。我们可先以‘太子体恤民工，特拨私库采买示范’为由，在部分关键工段试行。待效果显现，民夫感恩，工程效率提升，再请皇阿玛圣裁，将其纳入正项支出，立下章程，明确采购、发放、核验之权分属不同衙门，互相监督，便可最大限度杜绝弊端。】
胤礽这才抚掌，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好！步步为营，事实说话。锦儿，你不仅是孤的明灯，更是孤的良谋！孤这便去与四弟详商，务必将此策落到实处！】
胤禛在听到这个提议后，那双惯常冷峻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和赞赏。他办事效率极高，立刻着手制定标准、核算成本、寻找可靠的官营织造坊和鞋坊下单。很快，第一批数万双按照统一尺码、选用加厚耐磨布料制作的“漕工专用鞋”便运抵了工地。
当漕工们领到这双结实、合脚，还带着崭新布料气息的鞋子时，几乎不敢相信。他们习惯了被驱役，习惯了忍受艰苦，何曾受过这等关怀？
【太子千岁！太子妃千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感激的呼声在工地上此起彼伏地响起。这呼声，比任何歌功颂德的文章都更具力量。
消息传到康熙耳中，他正在批阅奏章，闻言笔尖一顿，对身旁的李光地道：【李卿，你看太子此举如何？】
李光地捋须沉吟片刻，恭敬回道：【皇上，太子殿下能见微知着，体察民瘼至此，并能举一反三，化仁心为善政，朕心甚慰。此策思虑周详，既能收实效，又能得民心，可见殿下已深谙治国之道。】
康熙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深刻的赞许：【太子仁德，实乃万民之福。】他没有直接提元锦，但李光地何等精明，立刻躬身应和。康熙闻言，嘴角微扬，不再多言，心中对毓庆宫那位“贤内助”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评估。他朱笔一挥，准了胤礽将此项开支列入漕运正项支出的奏请，等于将这项措施制度化、常态化。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愁。
八阿哥胤禩府上，听着眼线传回工地民夫对太子感恩戴德的消息，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体恤民情！好一个仁德太子！】胤禩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连几双破鞋都能被他们搞出如此声势！我们的人呢？就找不到一点纰漏？】
谋士小心翼翼地道：【八爷，那‘水泥’之物，确实坚固，难以挑剔。招募的流民因待遇优厚，也少有怨言。至于工程进度……四爷盯得紧，更是延误不得。】
【废物！】胤禩烦躁地一甩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声望日隆？】
【八爷，】另一名幕僚低声道，【奴才还查到一事。太子爷推行的那‘水泥’，固然坚固，但其养护却需时日，且惧怕急冷急热。若是在其未完全干透时……或是冬季施工时，稍动手脚，让其看似完好，内里却已酥脆……届时水闸不堪重负，轰然垮塌……】
胤禩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哦？这倒是个需要耐心等待的机会。不急，让他们先风光着。记住，找的人必须可靠，手脚要干净，要在最不起眼、却最关键的地方下手。孤，要送太子一份‘大礼’。】
【八爷息怒。】先前开口的幕僚补充道，【此事，或可从别处着手。太子妃接连诞下嫡子，地位稳固。但……弘皙阿哥渐渐年长，生母李佳氏侧妃，难道就真能心甘情愿，看着自己的儿子永远被嫡子压上一头？尤其……若太子将来……那位置，可是有能者居之啊。】
胤禩目光一闪，冰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不错。水滴石穿，不在力猛，而在持久。有些种子，得早早种下才行。】
这一日，元锦正在查看内务府送来的份例单子，李佳氏带着弘皙前来请安。如今的弘皙，在元锦有意识的引导和关怀下，与她亲近了不少。
【给太子妃请安。】李佳氏行礼后，看着在一旁由乳母带着玩耍的弘暄和瑞宁，又看了看自己身旁虽然聪慧却终究是庶出的弘皙，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担忧，她轻声道：【太子妃慈爱，待弘皙如己出，妾身真是……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只是有时看着弘皙用功读书，妾身这心里既欣慰，又难免……难免为他今后的路感到一丝惶恐。终究是臣妾福薄，不能给他一个更尊贵的出身。】
这话听着谦卑，却隐隐带着一根刺。元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李佳氏：【李侧妃何出此言？弘皙是殿下的长子，聪颖好学，将来自然是要为殿下，为大清效力的。无论是弘暄、弘皙，还是其他兄弟姐妹，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理当兄友弟恭，同心协力。至于将来之事，自有皇阿玛和殿下圣心独断，你我为人妻妾、为人母者，当谨守本分，教养好子女，使其成为于国有用之才，而非妄加揣测，徒增烦恼。你说呢？】
李佳氏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太子妃教训的是，是妾身思虑过多，失言了。】
元锦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利益存在，这样的暗流便不会停止。
漕运工程在“标准化”的助力下，进展越发顺利。统一尺码的工具零件替换起来更快，劳保用品减少了工伤，民夫效率提升。第一个示范性水闸主体，已用水泥浇筑完成，只待养护期满便可进行后续测试。
这一晚，胤礽回来得比平日都晚，却精神奕奕。他递给元锦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是什么？】元锦接过翻开，只见里面是工整的楷书，写着《漕运工程物料统一定制略例》，里面详细规定了从石料尺寸、木料规格到工具型号、劳保用品的统一标准。
【这是四弟带着工部的人，根据此番试行经验，初步拟定的一个章程。】胤礽语气中带着自豪，【皇阿玛已御览过，赞其‘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命先在漕运、官营织造等处试行，若效果卓着，将来或可推行全国。】
元锦看着这本文辞古奥却意义非凡的册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她知道，她播下的种子，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生根发芽。
【殿下与四弟辛苦了。】她轻声道。
【辛苦值得。】胤礽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锦儿，若非你，孤或许仍只在朝堂之上，与老八他们争论不休，却看不到这解决问题的根本，就在这些细微之处。是你让孤明白，真正的强大，源于让这世道变得更好，让百姓活得更有尊严。】
欣喜之余，元锦心中却隐隐萦绕着一丝不安，她靠在胤礽肩头，轻声道：【殿下，如今我们风头愈盛，只怕暗地里的眼睛也越多。这漕运工程，目标太大，妾身担心……会有人不惜代价，从中作梗。】
胤礽将她揽得更紧，语气沉稳而坚定：【孤知道。老四也提醒过孤。放心，孤已加派了可靠的人手，明暗两路巡查工地，尤其是物料进场与关键工序，皆有专人记录、核对，想动手脚，没那么容易。】他低头看着元锦，目光柔和，【你和孩子们，孤也会护得密不透风。有些风雨，孤来挡便是。】
窗外明月高悬，室内灯火温馨。元锦靠在他怀中，看着系统面板上“标准化度量衡推行方案”的条目微微发光，后面标注的“契合度”正在缓慢提升。
【叮！主线任务‘帝国动脉的革新’进度更新，当前进度28%。】 【‘标准化’理念初步植入，获得隐藏奖励：基础机械原理（传动篇）解锁。】 【系统积分+500。】
新的挑战与机遇，仿佛已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悄然酝酿。而胤禩埋下的那根刺，也如同暗夜中的藤蔓，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