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朱厚照指尖划过奏疏上墨迹未干的批红,神色淡然。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刘瑾几乎是踉跄着闯了进来。
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珠,径直冲到御案前,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皇爷!”
刘瑾的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利,他双手呈上一封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件。
“河南,八百里加急!
是杨廷和派人直送司礼监,指明要皇爷亲启!”
“亲启?”
朱厚照抬起眼,目光在那封信之间扫过,最终落在那杨廷和三个字上。
他放下朱笔,接过信,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油纸,动作不疾不徐。
他撕开火漆,展开信纸。
目光扫过那寥寥数行字,朱厚照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捏着信纸的指节因瞬间的用力而有些泛白。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下一刻,他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则无关紧要的寻常汇报。
“皇爷,”
刘瑾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试探着问。
“这……杨廷和此时来信,可是河南的灾情又出了什么反复?”
朱厚照将信纸随手搁在御案一角,身体向后靠进龙椅里,语气平淡无波。
“河南无事。
灾民已安置妥当,赈灾、修河,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杨廷和奏报,诸事已定,不日即可回京。”
刘瑾闻言,心中疑窦顿生。
他飞快地偷瞄了一眼那封信,心思电转。
既然一切顺利,为何不走正常的通政司渠道上奏,偏偏要用这非同小可的八百里加急?
还是直送御前的私信?
这杨廷和,是想绕过朝廷程序,向皇帝单独邀功?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杨廷和素来做事,极为慎重,断然不会用八百里加急,行这等无趣之事。
皇帝刚才打开信时,脸上明显有些变化。
虽然只有一瞬间,就足以说明事态不小。
朱厚照虽然年轻,可极为老成,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能让他脸上变色的事情,自然非同小可,但具体什么事,他却猜不透。
不过从朱厚照的表情,似乎并不愿意向他透露信中的内容。
朱厚照没有理会刘瑾的沉默。
“刘瑾,”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瑾耳中。
“按行程,王守仁明日就该到京了吧?
你那边……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刘瑾立刻收敛心神,躬身回道。
“回皇爷,奴婢已遵照您的旨意,命锦衣卫、东厂、西厂暗中加派人手,遍布京城内外要道与文臣、勋贵府邸周边。
明面上一切如常,内里却已是外松内紧,铁桶一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有任何人敢在此时异动,无需请示,就地诛杀!”
朱厚照轻轻“嗯”了一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沉吟片刻,又道:“派去给陆完看诊的太医,走了有几日了吧?”
“回皇爷,已是第五日了。”
“至今未有回音……”
朱厚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恐怕,陆完已经被限制了自由。”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刘瑾心头炸响。
陆完,那位在军中素有威望,本应是制衡王守仁的关键人物,竟在能被王守仁软禁?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种种猜测与担忧,已不再是空穴来风,而是正在一步步演变成冰冷的现实!
王守仁,他不仅要回京,更是要借着这次凯旋回京的机会,行那雷霆之事!
“皇爷!”
刘瑾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您如此看重那王守仁,悉心栽培,授以兵权,本指望他成为我大明的栋梁之材!
可谁曾想,他……他竟是如此不识抬举,不通事务!
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朱厚照没有立刻回应,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
对于王守仁这位名留青史的圣贤,他这位来自后世的灵魂,曾怀有极大的热忱与期待。
他破格提拔,倾囊相授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与理念,赋予他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权柄。
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
“或许,是朕错了。”
朱厚照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
“或许从一开始,朕就不该试图去拉拢。
阶级的本性,根深蒂固,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他读的是圣贤书,维护的,终究是他那个阶级的利益。
若能轻易改变,那他才真是千古未有的圣贤了。”
这淡淡的失落,比任何暴怒都让刘瑾感到心惊与愤慨。
他猛地跪倒在地,急声道:
“皇爷!既然他王守仁自寻死路,奴婢这就去调集京营兵马,在他明日进城之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党羽一举铲除!
将那悖逆狂徒锁拿至御前,听候皇爷发落!
再顺藤摸瓜,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不可。”朱厚照几乎是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盘算了半晌,眸中疑虑深沉。
“京营……”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深深的忌惮。
“京营动荡不安,人心难测,未必稳妥。
贸然调动,万一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轮廓。
“如今,朕最能倚仗的,还是身边的这些力量。
锦衣卫,东西厂,是朕的眼睛和匕首。
再加上外围负责策应的几千骑兵,这才是朕眼下最可靠的屏障。”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那丝失落已被帝王的冷静与决断所取代。
“朕相信,只要京营和那些勋贵们不参与其中,单凭文官集团和王守仁手中的那点力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朕,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一切。”
刘瑾抬头,看着皇帝挺拔而孤峭的背影,心中稍安,但仍有余悸。
就在这时,朱厚照忽然转过身,脸上那抹冷峻化作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
“更何况,”
他目光投向殿角阴影处,那里似乎空无一物,但他的语气却带着绝对的掌控。
“刘瑾,你莫非忘了?
朕的手中,还握着一件他们绝对意想不到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