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樾心道,此人可不蠢。
作为燕凌云的幕僚,怎么会出现在桑泠身边?
余烬不说话了,浑身散发着可怜的气息,时不时抬头,眼巴巴的看桑泠一眼。
仿佛被抛弃的小狗。
“想跟就跟着吧,也不知你能做什么。”
余烬悄悄握紧了双手,在心底轻声回应:我会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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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来的突然,许多百姓当时正在家中,感受到震感一开始还有些陌生。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甚至没经历过地动,还是年长的老者经验丰厚,抓紧喊大家跑。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舍不得家中财物的跑回去,然后被忽然坍塌的梁柱或土墙砸中受伤的。
百姓的房屋,本就造的不坚固,所以在灾难来临时,最容易坍塌。
如今整个京都上空,似乎都弥漫着一层黑压压的雾,气氛低迷。
那些逃出来的百姓不敢回去,就三五成群的聚在空地上,抱着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微末资产,双眼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而且他们的房子塌了,已经没有家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梆梆的敲击声,从中心不断向四周扩散,传入百姓的耳中。
“太子殿下与郡主大人正在附近发放救济粮,没吃饭的赶紧去领。”
一声接着一声。
饥肠辘辘的百姓们面面相觑,有救济粮?他们要去领吗?
这地动还会来吗?
这时,有个半大的孩子脚步飞快地冲过来,冲着人群喊:“真的有吃的!这么大的饼子!”
有人迟疑着站了起来,有人带头,他们半信半疑的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
事发的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东宫与郡主府的人手加起来,分散到各处去发救济粮,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空地上临时架起了几口锅,还有侍卫在旁边维持秩序,这是必不可少的,没人看着,就容易发生争端。
燕青樾都绑起了袖子,亲自过去帮忙。
桑泠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忽然挽起袖子,接过杜若手里的勺子,“我来。”
不等人反应,她已经行动起来。
少女臭着一张脸,很不情愿的模样,然而做的事,却最是心软的。
燕青樾看着,不由轻笑出声。
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性子,倒是可爱极了。
桑泠听到了,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瞪他一眼,凶巴巴道:“看什么看!忙你的!”
碗不够,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了,一批人把碗用完,再转手给下一个。实在等不及的,旁边还有饼子。
不过百姓们有口吃的就足够了,加上地动才发生不久,他们还没有饿很长时间肚子。
比起救济粮,更让他们感到安心的是——终于有人愿意管他们了。
其实桑泠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偌大一个京都,那么多京官在的地方,竟没一个人想起来去安抚百姓。
还是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已经有人去做了,所以就不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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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太子跟郡主救济百姓的消息,工部的官员匆匆赶来请罪。
工部管理着全国的水利、建筑、后勤、纺织等职务。
燕青樾淡淡扫了此人一眼,他有印象,皇帝刚出宫,这人便打着关心的名义匆匆去示好。
由上至下,烂透了。
“若真对百姓心中有愧,本郡主这儿倒是有个好主意,”桑泠笑眯眯的提出建议,“这位大人不如开了自己的私库,将全部家产捐出来,为百姓们灾后重建家园,尽一份绵薄之力如何?”
“郡、郡主,这……”卢兆看着少女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讪讪道:“下官不是不愿,但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四品官,上有父母,下有妻小,每个月的俸禄用作开销都已捉襟见肘,更别提私库…不过若百姓需要,之后下官定然倾囊相助!”
换成别人听到这些说辞,可能便被他含混过去了,可惜桑泠的性子向来直接。她眨了眨眼,一副听不懂对方的话的意思,道:“原来侍郎大人如此清正廉明啊,那可说好了,待需要的时候,本郡主会派人亲自去侍郎府上取的。”
卢兆神情一僵。
燕青樾勾起了唇,瞧着桑泠那副坦荡恣意的样子。
桑泠很好说话道:“也不拘是什么,粮啊、钱啊,便是几件衣衫都可以。”
说到兴起,她忽然扭头,不知道在问谁:“对了,我听闻南方多发洪涝,地方富绅每每都慷慨解囊,这个叫什么来着?”
燕青樾眼底划过笑意,从善如流道:“有多种叫法,你说的这种属于民间自发的行为,叫做纠合,意为聚集众人财物。”
“原来如此,”桑泠一拍手,十分单纯无辜的赞叹道:“还是太子哥哥你懂得多!方才侍郎大人都以身作则了,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弄个那什么纠合的玩意儿?”
卢兆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起来了……
“等等——郡主大人,这些事儿,咱们是否应该等户部、礼部以及工部的尚书大人们到了,再行商议?”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桑泠狐眸流转,笑吟吟的,卢兆看见了却浑身发凉。
“侍郎大人,这可是你立功的好机会。你看,在几位尚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不仅以身作则,要捐出全部身家替百姓们重建家园,还亲临现场安抚民心,大大替皇上分忧了呀!来来,”桑泠直接将勺子塞给他,“侍郎大人,要好好表现呐。”
卢兆还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被桑泠安了这许多名头。
他求救地望向太子,“殿下……”
燕青樾目光柔和温润,眉眼没有丝毫棱角,非常没有架子地道:“泠泠说得对,卢大人,此事本殿会如实禀告父皇的。”
周围的百姓吃饱了还没走,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人多更有安全感。
他们自然也听到了桑泠方才的话,顿时一个个眼睛放光,心情激动的看向卢兆。
官老爷要帮他们重建房子?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桑泠一挥小手。
“找个册子,就把侍郎大人写在第一名!以后或许还可以请旨,立个功德碑?侍郎大人,恭喜呀,今后你就可以名留千史了!”
卢兆:“……”
他怎么还不晕倒!
若真成了真,卢兆想也知道桑泠会拿着这个册子,怎样去要求其他大人们捐钱。届时,他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
“郡主!郡主…万万不可啊!这太折煞下官了,下官不敢!”
桑泠充耳不闻。
这些京官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刮一层死不了。
何况,工部、礼部、户部等部门,到处是油水,桑泠平日参加什么赏花宴的时候,见他们家的夫人小姐,吃穿用度,可不见得比宫里的娘娘差。
桑承泽也鸡贼,他眼珠子转了转,特意跑到百姓堆里问谁有记账用的册子。
还真有个老秀才举起了手,他的房屋塌了,逃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带上自己珍藏的几本书,以及文房四宝。
桑承泽便蹲在他边上,请他帮忙记。
百姓们对这位模样贵气的少年很是熟悉,方才他就在郡主大人跟太子殿下身边帮忙呢!现在蹲在他们人堆儿里,更是没有一点架子。
他模样长得好,笑起来更是讨喜。
便有胆子大的百姓与他搭话,“公子,把这名字写上去,那位大人就会出银钱替我们建房子吗?”
“也不一定——”桑承泽眼珠一转,见那名百姓愣住,周围的人都纷纷朝他看来。
显然对这个话题十分关注。
他才悠悠叹气道:“你们看到那位了吗?那是我小姑姑,瑞阳郡主。方才她说那些话,其实都是故意的,你们再瞧瞧那位侍郎大人,脸都要掉锅里去了,哪里像情愿的样子?”
“呀,还真是!”
“这可怎么办!眼见地里的庄稼便要收成了,这下全毁了不说,还有建房屋的银钱,我们哪里掏的起!”
“哎老天爷是要逼死人呀!这下子,又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卖儿卖女了。”
桑承泽虽然是故意的,但听他们的话,心里也逐渐不是滋味。
他咧嘴一笑,道:“各位乡亲别慌,你们应当听过瑞阳郡主的名声吧?嗐…我小姑姑虽脾气坏,为人霸道,但她既起了这个头,就必然会让那些不作为的狗官吐出钱来,再不济…我也能捐点儿……”
总之百姓们要记住,他们之所以能得到好处,是因为桑泠!
顺便…咳,也洗刷一下她那破破烂烂的名声吧。
真是操心死人了。
“啪!”
桑承泽正说的兴起,后脑勺突然就被敲了一下,疼的他嗷一嗓子跳起来。
就见方才正与他说话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地。
神情激动,“见过郡主大人!”
有半大孩子懵懂的仰头,望着披着柔和光晕,漂亮的跟仙女似的郡主,稚嫩地问:“郡主…那个小哥哥说,你会帮我们建新家对吗?”
桑泠垂睫,淡淡看了那小孩一眼。
语气并不热络,“总不会叫你们饿死的,等着便是。”
然后叫桑承泽跟她走。
桑承泽翻了个白眼,捂着嘴小声对百姓们道:“我小姑姑刀子嘴豆腐心,看那些粮食就知道了。”
百姓们点点头,丝毫没觉得被羞辱。
郡主大人本就高贵,若是费尽心思的与他们说好话,才叫人不敢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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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承泽揉着后脑勺,一阵怨念。
“你为何又打我!我分明在帮你。”
桑泠斜睨他,“你这些小聪明若用在学习上,也不必叫你母亲整日唉声叹气了。”
“我娘哪有!”桑承泽不服气,“她现在精神头可足了,每日就是盘账盘账,可没空操心我。”
“那不正好,她以前为你而活,现在总算能为自己活一次了。”桑泠淡淡道。
少年怔了怔,望着桑泠的背影,少顷才迈步追上。
其实他也觉得,他娘现在脸上笑容比以前多多了,过得也很开心。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守护母亲脸上的笑容,以及这得来不易的一切,他于情于理都该做些什么。
“那个桑——”
桑泠眼瞳漆黑,定定注视着他。
未曾出口的话顿时卡在桑承泽喉咙里,他张张嘴,十分不娴熟的:“小…小姑姑,这总行了吧!”
“你不如跟你娘一样唤我郡主,小姑姑听着,委实刺耳。”
桑泠有些嫌弃。
“你!”
桑承泽委屈了,“你怎么这样。”
他都服软了,桑泠就不能给点面子吗?
桑泠让他老实一点,没事别乱跑,时间差不多了,让他收拾收拾赶紧回去找温凡雁。
桑承泽抿唇,“可我想帮你做事。”
桑泠挑挑眉,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如此乖觉了?
她没回答。
桑承泽急道:“你说句话啊!究竟行不行!”
桑泠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我考虑考虑。”
走到燕青樾身边,男人看着她笑,问:“你与他说什么了,瞧他那张脸,快掉地上了。”
“惯得他,让他掉。”桑泠无所谓道。
少女在燕青樾眼里,也不过是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任性一些也无妨。
见她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说这些话,令燕青樾忍俊不禁。
“好,听你的。”
他的语气跟哄孩子也差不多了。
桑泠顿了顿。
没忍住,抿唇瞪了他一眼。
“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我们——”
“嗯,我知道,”燕青樾接道:“我们关系没有这么好。”
桑泠‘呵’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跟燕青樾分开后,燕青樾要去向皇帝禀告今天的事。
桑泠刚回到营帐不久,便有宫女来,说贤贵妃有请。
贤贵妃果然问起太子的事,十分诧异的模样,“泠泠何时与太子交好了?姑母记得,你不是向来不喜太子的?”
“我现在也不喜欢啊。”
桑泠理直气壮道:“他的手段太拙劣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不过想跟我套近乎,再从我身上获取利益罢了。”她说着露出洋洋得意的‘愚蠢’表情,“姑母,我才不上他的当,而且我今天还将计就计,跟去抢功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