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高府里静悄悄。
高士廉昨晚受到的冲击太大,现在估计还在床上思考人生。
高自在却已经起来了。
他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这对于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懒癌终期患者来说,简直是世界奇观。
他站在镜前,手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东西。
人皮面具。
“唉,为了搞事,我付出了太多。”
高自在一边碎碎念,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面具往脸上贴。
过程略显笨拙。
“嘶……这玩意儿怎么还分正反面?”
“淦!贴歪了!”
“我去,这下真成歪嘴龙王了。”
折腾了半天,镜子里终于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后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非常完美。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他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背上一个破旧的书箱,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四处游学,穷困潦倒的酸腐书生。
“首席牛马,我出门了。”
他对着高士廉的房门方向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就溜出了府。
清晨的益州城,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许烟火气。
包子铺的蒸笼冒着热气,早起的货郎挑着担子,吆喝声断断续续。
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压抑。
高自在溜达着,耳朵竖得老高,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凑。
他不需要主动去问,只需要听。
“听说了吗,城门口又加了一道税,叫什么‘入城呼吸税’,说咱们吸了益州的气,就得交钱。”
“我的老天爷!这还有王法吗?”
“嘘!小声点!杜大都督的公子,那可是个活阎王!”
高自在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乐开了花。
好家伙。
杜鸿渐这是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送财童子?
不,这是送死童子啊!
他正想着,前方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穿着锦衣,腰佩长刀的家丁,簇拥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哥,正堵在一家米铺门口。
那公子哥,二十出头,一身绫罗绸缎,脸上带着一种被酒色掏空了的苍白。
正是杜鸿渐的宝贝儿子,杜子腾。
高自在内心疯狂吐槽。
杜子腾?肚子疼?
这名字谁给起的,真是个人才。
只见杜子腾用他那把镶金的扇子,指着米铺老板的鼻子。
“老东西,本公子今天从你门口路过,你这招牌上的‘米’字,写得虎虎生风,惊了本公子的马,你说怎么办吧?”
米铺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吓得浑身哆嗦。
“公……公子,小老儿……小老儿赔不是……”
“赔不是就完了?”
杜子腾把扇子一合,“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本公子也不为难你。你这招牌,挂在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也算一道风景。”
“这样吧,交‘风景维护税’,一天一百文,先交一个月的。”
米铺老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公子爷,小老本小利薄,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这……这实在是交不起啊!”
“交不起?”
杜子腾身边的一个狗腿子立刻上前一步,一脚踹在米铺老板的心口。
“我家公子让你交是给你脸了!废什么话!”
老头当场被踹翻在地,米袋子倒了一地,白花花的大米混着尘土,洒得到处都是。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绕道而行。
高自在站在人群外围,从书箱里慢悠悠地摸出纸和笔。
他找了个墙角蹲下,开始记录。
【贞观五年,秋。杜氏子子腾,于德胜街米铺,首创‘风景维护税’,日取百文,其情可悯,其行可诛。】
写完,他吹了吹炭粉,心满意足。
这都是证据。
是捅向杜鸿渐心脏的刀子。
杜子腾收了钱,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继续往前走,活脱脱一只开屏的孔雀。
没走多远,他又停下了。
这次是一家布庄。
布庄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虽然穿着朴素,但身段婀娜,风韵犹存。
杜子腾的眼睛立马就直了。
他摇着扇子走过去,上下打量着老板娘。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
老板娘显然也听过这位活阎王的恶名,强笑着应付。
“托公子爷的福,混口饭吃。”
“嗯。”
杜子腾点点头,然后指着老板娘的脸说,“你今天这妆,画得不错。眉毛是远山眉,嘴唇是樱桃口。本公子看着,心情愉悦。所以,你得交‘心情愉悦税’。”
老板娘愣住了。
周围的百姓也愣住了。
高自在也愣住了。
淦!
还有这种操作?
这小子不去说相声真是屈才了!
高自在奋笔疾书。
【续,于同街布庄,又创‘心情愉悦税’,其由荒诞,其心可鄙。】
老板娘又气又怕,脸涨得通红。
“公子爷,您……您别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
杜子腾脸色一沉,“本公子心情愉悦了,你才能开门做生意。让你交点税,那是看得起你!快点,二百文!”
老板娘没办法,只能含着泪,从钱箱里数出二百文钱。
杜子腾拿到钱,还不知足,用扇子轻轻挑了一下老板娘的下巴。
“下次,画得再好看点,本公子重重有赏。”
说完,才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高自在默默地在小本本上又加了一句。
【其人好色,其行无耻。】
他收起纸笔,感觉今天收获颇丰。
这杜子腾,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罪证库。
他都不需要去煽动,不需要去编造。
只需要把这位公子爷的“光辉事迹”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印成传单,往益州城里里外外一撒。
民怨?
那不是分分钟就沸腾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
高自在心情大好,决定犒劳一下自己。
他走到刚才那家米铺门口,看着老板和老板娘正心疼地收拾着地上的米。
他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了米铺的柜台上。
“老板,来一斗米。”
老板抬起头,看见这个陌生的穷书生,又看了看那块至少值一贯钱的银子,迟疑着。
“客官,这……这太多了。”
“不用找了。”
高自在摆摆手,“剩下的,就当是我赔你家的米了。”
老板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书生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抱不平。
老人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对着高自在,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高自在没说什么,扛起米袋子就走。
他不是什么圣人。
他只是觉得,这把火,需要一点火星。
而人心,就是最好的火星。
他要让所有被杜家欺压过的人都记住,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虽然这个“好人”,正盘算着怎么把他们当枪使。
但这不重要。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等把姓杜的赶走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完美。
高自在扛着米,走在回府的路上。
他感觉自己肩上扛的不是米。
是民意。
是希望。
是足以把杜鸿渐那个纸糊的都督府,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