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佑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进行一场垂直拉升。
这姓高的,抢了万年县的衙门,现在还要当着他的面,挖他李家的墙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正要拿出在御史台喷人的看家本领,好好给这位年轻都督上一堂关于“礼义廉耻”的课,却见高自在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废话不说了。”
高自在自顾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父子俩对面,完全无视了李乾佑那张黑成锅底的脸。
“本督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些正经事。”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门,搞得神神秘秘。
“是给你们升官发财的。”
李乾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直白,这么……俗不可耐!
升官发财?我李乾佑两袖清风,岂是为五斗米折腰之人!
他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高自在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不过,我得先考考你们。”
高自在翘起二郎腿,一副面试官的派头。
“都老老实实说,别藏着掖着,这关系到你们将来在我这儿干什么职位,拿多少俸禄。”
李乾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都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高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比如,有个老赖,欠了街坊四邻一屁股债,就是不还。每次官府的人一去,他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官府逼死良民。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处理?”
这是一个典型的基层治理难题,棘手,麻烦,还容易惹一身骚。
处理得轻了,无法平息民愤,助长了歪风邪气。
处理得重了,万一那老太太真出了什么事,负责的官员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御史台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李乾佑沉吟片刻,他宦海沉浮数十年,这种事见得多了。
他缓缓开口:“此事不难。首先,派人详查其家产,看他是否真的一贫如洗。若有隐匿,直接查抄,以资抵债。”
“其次,张贴告示,将此人劣迹公之于众,让他在乡邻间再无立足之地。人言可畏,断其社会根基。”
“至于其母,找几个年长的妇人,日日去她家‘探望’,陪她哭,跟她讲道理,就说她儿子再这么下去,死后是进不了祖坟的。孝道大过天,釜底抽薪。”
“最后,若他依旧撒泼,便以‘惊扰乡里,败坏德风’之名,将其收监,每日只给清水粗粮,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他一进去,他老娘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出来,到时再谈还钱之事,便容易多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有理有据,步步紧逼,阴险中透着合法,狠辣里带着规矩。
院子里砸墙的工匠都听得停下了手里的活。
好家伙,当官的心都这么黑的吗?
高自在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是一副夸张的惊讶。
“可以啊老李!很不错嘛!不过我听说你们当御史不都是刚正不阿的吗?你这法子怎么就那么黑,那么狠?要是让魏征魏大人知道了,怕不是要喷死你。”
李乾佑面无表情,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都督说笑了。下官也曾和魏大人同朝为官,在朝堂上,魏大人喷不过我。”
“……”
高自在心里直接就是一个“卧槽”。
牛逼!
不愧是以后能干到刑部尚书的狠人,不狠一点,根本镇不住场子。
“让你干个长安县令,真是屈才了。”高自在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样吧,你来我这里干。”
他又把头转向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昭德。
“小子,现在到你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处理?”
李乾佑立刻出声阻止:“都督,犬子年幼,不懂政事,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哎,让他说。”高自在拦住了他,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说吧,不要藏着掖着,把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说得好,我让你当大官,大到你爹都得给你行礼。”
这话的诱惑力,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简直是核弹级别的。
李昭德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高自在,最后,他开口了。
“都督,父亲大人的方法,虽然周全,但太慢了。”
李乾佑一愣。
只听李昭德继续说道:“对付这种滚刀肉,就不能按常理来。我的方法很简单。”
“第一,不用官府的人出面。找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地痞,许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天天去老赖家门口唱丧歌,撒纸钱,就说提前给他和他娘送终。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上岗,风雨无阻。”
“第二,他不是欠邻居钱吗?把他的债权打包,低价卖给城里最大的高利贷贩子。告诉那个贩子,官府默许他用自己的手段去讨债,只要不出人命就行。那些人的手段,可比官府狠多了。”
“第三,他不是有个老娘吗?派人去他老家祖坟,就说他大逆不道,要把他从族谱上除名,平了他家的祖坟。消息一传回来,他那些叔伯兄弟,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三管齐下,不出三日,他就算是个铁人,也得乖乖把钱吐出来,说不定还得跪在地上求饶。”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连高自在都呆住了。
李乾佑更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这还是我那个熟读圣贤书的儿子吗?
这他妈是哪个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手段,比自己刚才说的,黑了十倍,狠了一百倍!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要把他这个前浪直接拍死在沙滩上啊!
“哈哈……哈哈哈哈!”
寂静被高自在的狂笑声打破。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非常好!”高自在发自内心地赞叹。
人才啊!
这简直就是个姓李的高自在!
不对,这是我高某人的知音啊!
他走到李昭德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你很对我的胃口!”
高自在点评道:“对付这些滚刀肉、钉子户,就该用这种非常规的手段。不过呢,你的方法里有个小小的疏漏。”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你得找好黑手套和背锅的,比如那些地痞和高利贷贩子,事后一定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免得日后被政敌拿来攻讦,会阴沟里翻船的。”
李昭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高自在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高自在很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站直了身体,恢复了雍州都督的威严。
“你们父子俩的回答,都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非常满意。”
“本督一向说话算话。”
他先是指着李昭德,一字一顿地宣布。
“李昭德,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雍州都督府的长史,正五品上,是本督的首任副手,总管都督府一切事务!”
然后,他又指向了已经完全懵掉的李乾佑。
“你,李乾佑,任雍州都督府别驾,从五品上,给你儿子当副手。”
“……”
整个院子,连同角落里当背景板的贺拔元,全都石化了。
让儿子当老子的顶头上司?
这任命……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是不是……太他妈不要脸了?!
李乾佑和李昭德父子俩,大脑双双宕机,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