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
他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随意,完全没有要去面见九五之尊的紧张感。
出了院子,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
“都督,一切都准备好了。”
高自在点点头,踩着马凳上了车。
车轮滚滚,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长安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叫卖声、马蹄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高自在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神色平静。
这一趟进宫,是去感谢,也是去施压。
更是去告诉那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这盘棋,他高自在要怎么下。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早有宦官等候在此。
“高都督,陛下与皇后娘娘在立政殿等您。”
“有劳公公带路。”
高自在跟着那宦官,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长廊。
皇宫大内,气象森严,金瓦红墙,雕梁画栋,每一步都踩在权力的脉搏上。
立政殿。
这里是长孙皇后的寝宫,平日里除了皇帝,外臣极少能踏足。
今日让他来此,意味深长。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高自在刚一踏入,就感觉到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压力。
一道是炽热的,带着君临天下的怒火。
另一道是温润的,却深不见底。
李世民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常服,但天子的威仪丝毫未减。他一看到高自在,那股压抑的怒气就再也忍不住了。
长孙皇后坐在他的身侧,素手烹茶,姿态娴雅,仿佛对周遭的紧张一无所知。
“臣,高自在,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高自在躬身行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高自在!”
李世民猛地一拍桌案,茶杯都跳了一下。
“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这一声怒吼,让殿外的宫女宦官们齐齐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高自在直起身,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甚至还带着一丝懒散:“陛下息怒。臣愚钝,不知何事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你还跟朕装糊涂!”李世民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芙蓉园的事,你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不提前跟朕通个气?啊?你把世家都得罪光了,就为了你那点威风?”
“朕以为你小子安分了几天,没想到背地里憋了这么个大招。”
“有什么想法,就不能先跟朕商量一下?要是合理,朕难道会不同意吗?”
高自在听着皇帝的咆哮,神色不变。
他看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烹茶的长孙皇后。
好一出夫妻同心。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陛下误会了。”高自在施施然开口,“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我大唐。”
“为了朕?”李世民气笑了,“你把朕的大舅哥都逼到墙角了,还说是为了朕?”
高自在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到殿中。
“陛下,若是杜如晦杜相还在,或许能替陛下分忧决断。可惜……”
他拖长了声音,幽幽一叹。
“杜相已经故去了。”
李世民一怔。
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杜如晦,是他一生的知己,是他最重要的谋臣,是“房谋杜断”中那个不可或缺的“断”。
他的离世,是李世民心中永远的痛。
高自在在这个时候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只听高自在继续说道:“房谋杜断,天下皆知。房相善谋,杜相善断。如今杜相不在了,许多事情,陛下是不是也觉得难以决断?”
他抬起头,直视着龙颜震怒的皇帝。
“既然如此,臣便斗胆,替陛下决断一回。”
“房谋杜断,可以变成房谋高断嘛。”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就连一直低头烹茶的长孙皇后,手指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你……你好大的胆子!”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自在的手都在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与克明相提并论!”
“臣自然不敢与杜相相提并论。”高自在躬了躬身,话锋却丝毫不见软,“但臣做的事,与杜相要做的事,并无不同。”
他站直身体,环视着这座华美的宫殿。
“陛下,关陇贵族盘踞朝堂,把持矿产盐铁,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他们的根扎得有多深,陛下比臣更清楚。这些都是国之命脉,如今却成了世家私产,每年流入国库的,十不存一。”
“臣昨日所为,不过是想将这些本该属于陛下的东西,一点点拿回来而已。”
“这难道不是为陛下分忧?难道不是为了我大唐的江山社稷?”
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把自己的行为拔高到了为国为民的高度。
李世民的怒火被这番话顶了回去,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当然知道高自在说的是对的。
这也是他一直想做却又投鼠忌器,迟迟没能下定决心去做的事。
可被高自在用这种方式做出来,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那你为何偏偏要从长孙家开刀!”李世民的质问弱了几分气势。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高自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转向长孙皇后,再次躬身一礼。
“皇后娘娘,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孙皇后终于抬起了头,她将一杯烹好的茶推到李世民面前,动作轻柔。
“高都督但说无妨。”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高自在笑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良淑德,天下共知。”
他先送上了一顶高帽。
“臣想,将矿产收归国有,充盈国库,利国利民,此等大义之举,娘娘定然是第一个支持的。”
长孙皇后端着茶杯,没有说话。
“既然娘娘都支持,那长孙家作为娘娘的母族,作为百官表率,理应第一个站出来,为国分忧,为陛下分忧,不是吗?”
高自在看着她,步步紧逼。
“若是不从长孙家开始,反而去找别家,岂不是说,在陛下和娘娘心中,长孙家还不如别家忠心,不如别家深明大义?”
“这……不是陷皇后娘娘于不义吗?”
他把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长孙皇后要么承认自己和家族自私自利,要么就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为国分忧”的表率。
李世民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心中五味杂陈。
高自在这小子,太狠了。
他这是在用道德的刀,去割长孙家的肉。
“再者说,”高自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转向了李世民,“陛下,朝中重要的岗位,有多少是姓长孙的,您比我清楚。若非有皇后娘娘的贤德压制着,这朝堂,怕是都要成他长孙家的一言堂了。”
他终于图穷匕见。
“长孙无忌,是何等的迷恋权力,陛下……难道真的不清楚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插进李世民的心里。
长孙无忌。
他的大舅哥,他最信任的肱骨之臣。
可也正是这个人,权势滔天,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李世民叹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满身疲惫。
“朕知道,朕都知道……可他,毕竟是辅机,是朕的大舅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陛下所言甚是。”高自在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人,毕竟做不到那么无情。可有的人,会得寸进尺,打蛇上棍。”
他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难道陛下不觉得,我,比长孙无忌有用得多?”
“也好用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