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电影院的青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红光影院”的霓虹招牌早就不亮了,只剩下锈铁架子在风里吱呀作响。陈砚推开影院侧门时,一股混合着霉味与胶片特有的醋酸味扑面而来,放映厅的座椅蒙着厚厚的灰,像是披了层灰白的毯子。
《拾遗录》在怀里微微发烫,新的字迹带着淡淡的划痕:“放映室铁盒内,藏有民国三十六年的电影胶片,片名《春归》,片末有段未公开的片段——放映员阿福与售票员晓梅约定,待此片公映结束,便向她求婚。然胶片未映完,影院遭火灾,阿福为抢救胶片葬身火海,晓梅此后守着残破影院,直至终老。”
“《春归》?”林晚拂去放映机上的灰,露出机身刻着的“1947”字样,“我在电影资料馆见过这部片子的海报,说是当年很火的爱情片,讲的是战乱中分离的恋人最终重逢的故事。可惜原版胶片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在这里。”
放映室在二楼,木质楼梯被踩得凹陷,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时光。角落里的铁盒上了锁,锁孔里卡着半张电影票根,票根上的日期正是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初七——《春归》的最后一场放映日。
陈砚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修复怀表时备的工具)小心地挑开锁,铁盒里铺着块红绒布,胶片卷轴静静躺在中央,黑色的片基上还留着淡淡的焦痕。他刚把胶片装上放映机,窗外突然飘过片乌云,放映室的光线暗了下来,放映机竟自己转动起来,白色的光束投射在对面的白墙上,形成晃动的影像。
画面开始是《春归》的正片结尾:女主角在火车站台等到了归来的恋人,两人相拥而泣,背景响起悠扬的音乐。林晚看得入神,轻声道:“据说当年观众看到这里,都会鼓掌。”
正片结束后,画面突然黑了几秒,接着出现了段粗糙的片段——不是电影内容,而是影院的后台:阿福穿着工装,手里举着支红玫瑰,对着镜头傻笑;晓梅站在售票窗口后,红着脸躲开镜头,手里却偷偷比了个“好”的手势;两人在月光下的影院门口约定,等《春归》落幕,就去拍张结婚照。
“这是阿福自己拍的。”陈砚盯着画面,阿福举着的摄影机型号与放映机旁的旧机器一致,“他想在电影结束后,把这段放给晓梅看,当作求婚礼物。”
片段的最后,阿福对着镜头认真地说:“晓梅,等这场电影放完,我就娶你。以后每个春天,我都给你放《春归》,放一辈子。”
画面突然中断,变成扭曲的光斑,接着是冲天的火光。陈砚的镜子印记骤然发烫,眼前浮现出更清晰的画面:
民国三十六年三月初七的深夜,散场的观众刚离开,影院后台突然起火,火苗顺着幕布蔓延;
阿福冲进放映室,别人都在往外跑,他却抱着胶片卷轴往火场外冲——那里有他给晓梅的求婚片段;
他把胶片塞进墙角的铁盒,自己却被倒塌的横梁压住,最后望向售票窗口的方向,喃喃说着“对不起,晓梅……”
“晓梅后来一直在等他。”林晚的声音发颤,她想起资料里的记载:红光影院火灾后,晓梅拒绝了所有拆迁补偿,守着废墟过了一辈子,逢人就说“阿福会回来的,他答应要给我放一辈子《春归》”。
放映机的光束突然变亮,白墙上浮现出晓梅的虚影。她穿着当年的蓝布衫,站在售票窗口后,看着阿福的片段,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阿福的虚影从火光中走来,手里依旧举着那支红玫瑰,只是花瓣已经焦黑。
“对不起,我没做到。”阿福的虚影声音哽咽。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晓梅的虚影笑着擦泪,“你看,这胶片还在,你的约定就还算数。”
两人的虚影穿过光束,在画面中相拥。放映机的胶片开始自动倒带,回到那段后台片段,阿福举着玫瑰的笑容与晓梅羞涩的模样反复播放,像是在弥补当年未完成的求婚。
胶片突然发出“啪”的轻响,断成了两截。阿福和晓梅的虚影在光芒中渐渐透明,化作点点光斑,落在胶片的焦痕上。陈砚发现,那些焦痕竟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完好的片基,仿佛火灾从未发生。
“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约定。”林晚轻声说。
离开影院时,夕阳正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电影里的光束。陈砚回头望了眼放映机,它还在轻轻转动,只是不再投射影像,仿佛在默默播放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幸福结局。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老纺织厂的仓库,有一卷未织完的红绸,丝线里缠着位女工与战士的定情诺。”
风穿过影院的空座椅,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观众在鼓掌。陈砚知道,有些约定哪怕被烈火中断,只要藏在心底,就永远不会落幕。就像那卷胶片,哪怕烧得残破,也能在时光里,重新放出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