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阁楼的那天,天刚蒙蒙亮,李念就带着她的三花猫来了,猫脖子上的石榴挂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红影。“我带了砂纸和木蜡油,保证把那些旧木架擦得能照见人影。”她撸起袖子,指着角落里积灰的画架,“这架子看着年头不短了,修修还能用。”
陈砚踩着木梯拆阁楼的蛛网,忽然发现梁上挂着个布包,扯下来一看,是块蓝印花布,里面裹着十几支铅笔,笔杆上还留着父亲的指痕——有的地方被磨得发亮,有的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炭粉。“这些是我爸当年教村里孩子画画时用的,”陈砚摩挲着笔杆,“他总说,铅笔不用太尖,留点钝头才好控制力道。”
周行来得稍晚些,扛着卷画布和几罐颜料,额头上还沾着点白灰。“刚从建材市场绕过来,老板说这种亚麻布最耐磨,孩子们霍霍也不怕。”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就被墙角的老木箱吸引了,“这箱子能当颜料台吧?我看尺寸正合适,刷层清漆肯定好看。”
母亲提着篮子上来时,阁楼已经清出半片空地。篮子里装着刚蒸的红糖馒头和一罐子绿豆汤,三花猫凑过去闻了闻,被李念一把按住:“不许偷嘴,这是给干活的人吃的。”
“我把你爸的铜太阳挂在窗边了。”母亲指着窗棂,阳光透过琉璃,在地上投下朵红色的光斑,“他要是看见这么热闹,指不定多高兴呢。”
一、磨出来的木纹
修画架花了整整一上午。李念蹲在地上用砂纸打磨锈迹斑斑的铁架,猫趴在她脚边打盹,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你看这木头纹路,”她指着擦干净的画板,“年轮一圈圈的,像藏着故事似的。”
陈砚给木架刷木蜡油,刷着刷着发现侧面刻着串小字,凑近了才看清是“2012.3.15 小虎画坏第三张纸”。他忽然想起,小虎是村里最调皮的孩子,当年总爱用铅笔在画板上戳洞,父亲非但不生气,还在旁边刻下日期,说“这是成长标记”。
周行把老木箱擦出了原色,樟木的香气混着清漆味漫开来。“你看这锁扣,”他指着箱角的铜件,“居然是‘喜’字纹的,当年肯定是嫁妆箱。”他试着把颜料罐摆上去,大小正合适,“以后就让孩子们在这儿调颜料,洒了也不怕渗。”
中午吃饭时,三花猫跳上窗台,对着铜太阳的光斑直扑腾,把母亲逗得直笑。“你爸以前总说,画画得带点孩子气,太规整反而少了灵气。”她给陈砚递了个馒头,“今天来的几个孩子,有两个是留守儿童,爹妈在外头打工,平时就跟着老人,你多担待点。”
陈砚咬了口馒头,看见李念正给猫顺毛,周行在翻父亲留下的旧画册,阳光透过木窗落在他们身上,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他忽然明白,父亲说的“画室”,从来不是指漂亮的房间,而是有人一起涂涂画画的热闹。
二、铅笔尖的温度
下午第一拨孩子来了,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还有个手里攥着根树枝的小男孩。最小的那个叫丫丫,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后,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铜太阳。
“我们今天不画复杂的,就画自己喜欢的东西。”陈砚拿出父亲留下的铅笔,分给孩子们,“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画坏了也没关系。”
丫丫的姐姐抢过铅笔就在纸上画房子,线条歪歪扭扭的,屋顶还戳了个烟囱,冒出的烟圈像糖葫芦。小男孩在画汽车,轮子画成了方形,却说“这样跑起来稳”。只有丫丫捏着铅笔不敢动,手指把纸都戳出了小坑。
李念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拿过她的手在纸上画了个小圆圈。“你看,这像不像你家的猫?”她又添了个三角耳朵,“再加条尾巴,它就会跑啦。”
丫丫的眼睛亮了,自己试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尾巴,李念赶紧拍手:“比我画的好看!这尾巴翘得真精神!”
周行在给孩子们调颜料,把红色和黄色混在一起,突然惊呼:“快看,变成橙色了!像不像橘子糖?”孩子们都围了过去,丫丫也忘了害羞,踮着脚往颜料盘里看,小辫子在陈砚胳膊上扫来扫去。
陈砚看着父亲的铅笔在孩子们手里流转,有的握得太用力,把笔尖摁断了;有的轻轻划,线条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想起父亲说过:“铅笔尖的温度,得自己找。”
三、铜太阳的影子
傍晚收拾东西时,陈砚发现丫丫把画落在了画架上。纸上画着个巨大的红色圆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太阳”,圆圈下面画着三个小人,一个举着画笔,一个抱着猫,还有一个牵着个更小的影子——显然是他们三个。
“这太阳画得比我爸的铜太阳还大。”陈砚把画折好,打算明天给丫丫送去。周行凑过来看了看,突然说:“咱们办个‘小太阳画展’吧?把孩子们的画都挂起来,就用你爸的铜太阳当logo。”
李念正给猫解挂坠,闻言眼睛一亮:“我家有旧竹竿,能做展架!再糊点彩纸,肯定好看。”
母亲提着空篮子上来,听见这话笑着说:“你爸当年就想办这么个展,总说‘孩子的画比金奖作品值钱’。”她指着墙上的光斑,“你看这铜太阳的影子,像不像在点头?”
夕阳把铜太阳的影子拉得很长,扫过孩子们散落的画纸,扫过磨亮的画架,扫过周行调颜料时溅在地上的橙黄色斑点。陈砚忽然觉得,父亲的铜太阳从未熄灭,那些藏在木纹里的故事,那些沾在铅笔上的炭粉,那些没寄出的信里的牵挂,都顺着这光,流进了新的日子里。
三花猫突然跳上老木箱,对着光斑舔爪子,把周行刚调好的颜料踩了个梅花印。李念叫着去抓猫,周行笑着去擦箱子,陈砚看着他们闹作一团,手里捏着丫丫的画,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红色,暖得像握着团小小的太阳。
阁楼的窗户没关,风卷着槐花香飘进来,落在铜太阳上,琉璃红得更透了。陈砚仿佛听见父亲在说:“你看,光这不就传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