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侦察艇如同一匹脱缰的疯马,引擎发出超越极限的凄厉悲鸣,疯狂地撕裂着凝滞的、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凛死死攥着操纵杆,指甲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却远不及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几乎要爆裂的万分之一痛苦。
泪水一次次模糊视线,她粗暴地用早已湿透的袖子擦去,蓝色的眼眸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导航屏上那个微弱、却固执移动的光点
——那是林馨的穿梭艇,正决绝地驶向那片被标记为“文明坟墓”的星域。
“快啊!再快一点!求你了!”她对飞船发出沙哑的嘶吼,仿佛这样就能压榨出最后一丝奇迹。
爱莉那双盛满前所未有恐惧与决绝的粉色眼眸,和林馨离去时那冰冷死寂、仿佛抽空了所有灵魂的背影,在她脑中交替闪现,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反复凌迟着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当侦察艇终于踉跄着冲入那片星域时,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和寒意瞬间包裹了她。
这里没有星光,只有巨大、焦黑、形态扭曲的星球残骸,如同远古巨兽的尸骸,沉默地漂浮在永恒的黑夜里,诉说着无尽的毁灭。
辐射探测器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低鸣,在这片绝对的虚无和死亡之中,那艘老旧的小型穿梭艇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它静静地悬停在一块巨大的、仿佛被神明巨力撕裂的岩层旁,像一枚等待最终湮灭的、孤独的尘埃。
凛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手忙脚乱、几乎是凭借本能操控侦察艇靠近,对接程序完成得磕磕绊绊。
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金属冷气、千年尘埃和某种冰冷绝望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控制不住地战栗。
“林馨姐!”她冲进昏暗得如同墓穴的艇内,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
艇内唯一的微光来自控制台几近熄灭的屏幕和舷窗外死寂的、破碎的星空。
林馨蜷缩在冰冷的驾驶椅上,身上只搭着一层薄薄的、几乎无法御寒的隔热毯,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尽头、失去所有色彩的雕塑。
她的脸苍白得透明,嘴唇干裂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凝望着窗外那片破碎的、埋葬了她一切的故乡,仿佛她的灵魂早已先一步抵达,并心甘情愿地死在了那里。
对于凛的闯入,她连最细微的眼波流转都没有,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死寂。
“林馨姐…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混蛋…”
凛扑倒在她脚边,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闷响,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无尽的悔恨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喉咙和心脏。
“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不该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工具…我不该…我不该那样伤害你…”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抓住林馨冰凉僵硬、毫无生气的手,往自己还残留着鲜红指印的脸上贴。
“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别不理我…求求你跟我回去…我不能没有你…”
林馨的手指冰冷如玉,甚至带着一丝墓穴的寒意,任由她摆弄,没有丝毫回应,仿佛灵魂早已散逸。
良久,那干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飘忽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刻骨的、令人心寒的冰凉与疲惫:
“回去?…哪里还有…回去的路?我的路…早就断了…尽头就在这里…”
“有!有的!”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抬头,泪水汹涌而出。
“休伯利安就是家!大家都需要你!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她几乎是在用尽生命嘶喊,试图用声音驱散这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绝望。
“需要…?”林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凛脸上,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片燃尽后的、荒芜的死寂与疲惫。
“需要…什么?医术?有更完美的存在了…我?…呵…一个早已无处容身的…多余之人…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我需要!”凛猛地抱住她冰冷纤细的腰,把脸深深埋进她毫无温度的怀里,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般嚎啕大哭。
“我需要的就是你!是林馨姐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医术!不是你能做什么!就是我睁开眼睛就想看到你!就是我难过的时候只想你在我身边!
就是我…我就是受不了你离开我!是我蠢!是我笨!是我到现在才想明白!
我看到你和别人亲近会不开心,看到你难过我这里…”
她抓起林馨冰冷的手,死死按在自己剧烈疼痛的心口,“…会疼得像要裂开!看不到你我心里就空了一大块!林馨姐…我…我好像…”
那种强烈到让她窒息、无法精确定义却无比真实的情感汹涌澎湃,她却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概括,
只能徒劳地收紧手臂,仿佛要将自己融进对方冰冷的身体里,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哭诉来表达: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一个人在这里…你走了…我怎么办…我活不下去的…”
林馨的身体依旧僵硬着,像一块无法被温暖融化的万年寒冰。
凛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那炽热的情感如同微弱的火苗,试图温暖一具早已从内而外冰封的躯体,却收效甚微。
她只是沉默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
接下来的日子,凛用尽了浑身解数,笨拙地践行着迟来的忏悔。
她翻出侦察艇上所有残存的营养剂和水,笨拙地加热,小心地吹凉,递到林馨嘴边,尽管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下,弄脏了衣襟。
她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耐心得不像她自己。
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休伯利安上的事情,讲大家疯狂的寻找,讲爱莉罕见的恐慌,讲芙琳娜强行镇压混乱,试图用外界的牵挂唤醒她。
她甚至回忆起过去的点滴,那些她曾经不甚在意的温暖瞬间——她们一起在医疗部加班到深夜的日子,林馨耐心教她辨认复杂药材的情景,她每次受伤后林馨又气又心疼地给她包扎、嘴里责备手上却无比轻柔…
她道歉,保证,发誓,甚至幼稚地画押签字说以后永远当林馨最听话的小助手、再也不惹她生气。
然而,回应她的,始终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默和舷窗外永恒的、令人绝望的死亡星空。
林馨的心,似乎真的已经彻底葬在了这片废墟里,凛所有的努力和哭诉都像是投入无尽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音都听不到。
绝望,像冰冷的宇宙真空,一点点渗透进来,吞噬着凛最后的光和热。她看着资源显示器上无情跳动的红色数字。
能源即将耗尽,生命维持系统发出的警报声越来越频繁刺耳,艇内的温度在不断下降,寒冷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带不回林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