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守脉坛的石阶时,合璧树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主碑顶端。花瓣融化成透明的液珠,顺着“地脉合璧”四个字的刻痕流淌,在基座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四城信使带来的信物——青阳城的阳曦花粉凝成了蝶形,冰牙城的灯芯燃成了星子,云漠城的固沙草籽结了层薄霜,断云峰的草药叶舒展成船的模样。
“该出发了。”凌辰将最后一包混合了四城泥土的草籽塞进背篓,背篓外侧别着秦伯交给他的铜哨,哨身上刻着半片合璧树叶,“石生带一队往西南,那里的盐碱地需要固沙草;林风去东北冻土带,冰牙城的灯芯能帮种子抗寒;苏晴跟着药农们去南方水乡,《脉经》补遗卷里的湿地种植法该派上用场了。”
阿禾正将孩子们写满愿望的木牌系在金蜂的腿上,最小的那个孩子踮着脚举着木牌,牌上歪歪扭扭写着“要让沙漠开出花”。金蜂振翅时,木牌上的墨迹晕开,竟在蜂翅上印出朵小小的花。“我跟你去西域吧。”她忽然抬头,发梢还沾着合璧树的金色粉末,“青阳城的阳曦花在沙砾里长得最好,我带的花粉能让种子快点发芽。”
凌辰刚要应声,守脉坛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翻身下马,怀里抱着个布包,布包上渗着深色的渍痕。“是守脉坛的凌先生吗?”汉子的声音带着喘,“俺是西边黑石村的,村里的井突然变浑了,牛羊喝了就倒地,有人说……说是地脉断了。”
布包解开的瞬间,一股腥气散开——里面是块断裂的地脉石,石面原本该有的青纹褪成了灰黑色,裂缝里卡着几粒干瘪的草籽。阿禾指尖刚触到石头,就被烫得缩回手,石面上残留的阴寒气息,像极了当年暗影阁残留的邪气。
“是‘脉蚀’。”秦伯不知何时拄着拐杖站在身后,老人的手在石面上摸索着,指腹抚过裂缝时微微颤抖,“当年暗影阁用邪术伤过这里的地脉,虽然后来用守脉草稳住了,可根基没彻底长好。现在合璧树激活了全境地脉,旧伤就跟着翻涌了。”
铜哨在凌辰掌心发烫,哨身的半片树叶纹路突然亮起,与阿禾背篓里的另一半树叶铜片相吸。他突然想起秦伯昨夜的话:“地脉像人的血管,一处堵了,全身都得跟着疼。守脉人手里的不只是草籽,是让血脉重新流动的力气。”
往黑石村的路埋在黄沙里,马蹄踏过的地方,沙粒簌簌往下陷。阿禾骑着的小毛驴突然停下,鼻尖对着一处沙丘喷气,沙丘表层的浮沙簌簌滑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硬土,硬土上爬着细小的裂纹,像冻住的蛇。
“是脉蚀在扩散。”凌辰蹲下身,将背篓里的混合土撒在裂纹上,土粒落下的瞬间,裂纹里冒出白色的烟气,“得快点找到源头,不然这片沙地都会变成死域。”
金蜂突然集体振翅,蜂群朝着西北方向飞去,腿上的木牌在阳光下连成一串光。阿禾跟着蜂群跑了几十步,发现前面的沙丘后藏着个废弃的矿洞,洞口的石壁上刻着模糊的符文,正是当年暗影阁用来禁锢地脉的阵法残留。
“难怪脉蚀散不去,这阵法还在偷偷吸地脉的灵气。”凌辰抽出腰间的刻刀,刀身沾了点合璧树的液珠,往符文上一划,石壁突然发出刺耳的响声,裂纹里渗出黑色的汁液,“阿禾,把阳曦花粉撒在洞口,这种花粉能破邪阵。”
花粉刚接触石壁,就燃起淡金色的火焰,火焰中浮出无数细小的光粒,光粒聚成条金色的线,顺着石壁往里钻。矿洞里传来沉闷的碎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裂开。阿禾正要跟着进去,却被凌辰拉住——洞口的沙地突然塌陷,露出个丈深的坑,坑底铺着层暗紫色的藤蔓,藤蔓上结着黑色的果子,果子裂开的缝里,正往外渗着刚才那种腥气。
“是蚀脉藤。”凌辰的声音沉了沉,背篓里的草籽突然躁动起来,“当年暗影阁用活人血养的邪藤,专吸地脉灵气。看来黑石村的地脉石断裂,是被它的根须缠断的。”
阿禾突然想起秦伯给的布包,里面除了草籽,还有片晒干的合璧树叶。她将树叶铺在坑边,树叶接触到蚀脉藤的气息,竟慢慢舒展开,叶脉里流出金色的汁液,汁液滴在藤蔓上,藤蔓立刻蜷成一团,发出滋滋的响声。
“原来合璧树的叶子能克制它。”凌辰眼睛一亮,从背篓里掏出铜哨吹响。哨声穿过矿洞,远处传来金蜂的应和,片刻后,无数金蜂拥进洞口,腿上的木牌在藤叶间炸开细碎的光,光里混着孩子们的声音——那是他们念《守脉辞》的录音,秦伯偷偷用守脉草汁涂在木牌上,说声音能唤醒地脉的生气。
蚀脉藤在童声里剧烈扭动,黑色的果子纷纷炸开,里面滚出的不是种子,而是一粒粒灰黑色的颗粒。阿禾正想躲开,却见那些颗粒落地后,竟长出了细小的绿芽——是守脉草!只是芽尖还沾着黑渍,像蒙着层灰。
“是被邪藤困住的守脉草籽。”凌辰立刻将混合土撒下去,“它们还活着!阿禾,用阳曦花粉!”
花粉与泥土交融的瞬间,绿芽突然拔高,叶片上的黑渍被金色的光冲淡。最粗的那根藤上,竟开出了朵小小的花,花瓣一半是青阳城的绿,一半是云漠城的金,花心托着颗晶莹的籽,籽上印着个极小的“禾”字。
“这是……”阿禾伸手去接,籽儿刚落在掌心,矿洞深处传来地脉涌动的轰鸣。坑底的蚀脉藤迅速枯萎,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根须,根须间渗出清澈的泉水,泉水漫过的地方,灰黑色的地脉石重新泛起了青纹。
黑石村的汉子捧着新汲的井水哭出声时,合璧树的花瓣正在守脉坛的水洼里连成小船。秦伯坐在坛边的石阶上,看着石匠们将四城信使带来的地脉石嵌进主碑的基座,石缝里撒满了孩子们种的守脉草籽。远处的学堂传来念书声,念的是《脉经》新添的句子:“脉通则万物生,守脉者,守的不是疆界,是让光漫过山海的路。”
三日后,西域的沙丘上冒出第一丛带金色纹路的绿芽,阳曦花粉在芽尖凝成露珠,露珠滚落的地方,立刻钻出新的嫩芽。凌辰吹响铜哨时,沙丘背后突然传来驼铃声,林风带着冰牙城的队伍赶来,骆驼背上的木箱里,冰砖裹着的种子正在融化的水里发芽。
“东北冻土带的灯芯草开花了。”林风抹了把脸上的霜,递给凌辰块冰雕,雕的是合璧树的模样,“苏晴从南方捎信说,水乡的守脉草长在了荷叶上,能净化河水呢。”
阿禾突然指着天边,那里有群金蜂正往这边飞,每只蜂腿上都系着新的木牌。最前面那只的木牌上,是黑石村汉子写的字,墨迹还带着湿意:“井里的水甜了,牛羊肯喝水了,俺们也种上草籽了。”
风掠过沙丘,带着合璧树的香气,吹得背篓里的草籽沙沙作响。凌辰忽然明白秦伯为什么说“守脉不是圈地为牢”——地脉的纹路从来不是画在地图上的边界,是草籽落地时的方向,是金蜂振翅的轨迹,是每个普通人心里“要让土地变好”的念头。
夕阳落在守脉坛的主碑上时,最后一只金蜂停在了合璧树的枝桠上。它腿上的木牌写着句没写完的话:“下一站,去……”墨迹延伸到树皮里,竟长成了条新的根须,顺着地脉的方向,往更远的山海去了。而坛边的泥土里,无数细小的绿芽正顶着露珠,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等待天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