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其他势力:陕西李思齐本身就是依附与大元朝廷的大地主军阀;
四川明玉珍相对宽厚,但其政权结构依然依赖蜀地士绅;
福建陈友定、海上方国珍,哪一个不是与地方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包括北方那些还在抗元的韩宋红巾军残部,其领导层是否也已经出现了蜕变的苗头?
自己若真的举起这面“彻底革命”的大旗,很可能面临的,不是一对一的对决,而是举世皆敌的局面!
元廷、朱元璋、乃至其他所有割据势力,
都可能因为恐惧这“燎原之火”烧到自己身上,而暂时放下恩怨,联合起来围攻自己这个“异类”!
这条路,比刘邦、朱元璋走过的路,难上千百倍!
他们是在旧秩序的框架内进行权力争夺和重新分配,而自己,是要砸碎旧框架,重建一个新世界!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甚至无法将这番惊世骇俗的思考完全透露给张必先、邹普胜这些重臣,更不用说刘猛、张定边这些将领了。
他们或许忠诚,但他们的思想,依然深深烙印在这个时代的局限之中。
他们可以接受改朝换代,可以接受打压一部分豪强,
但能否接受一场彻底颠覆传统社会结构的革命?陈善没有把握。
“但是……如果不走这条路,我穿越而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陈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难道只是为了重复一遍朱元璋的老路,建立一个两三百年后同样会因为土地兼并、
官僚腐败而走向灭亡的‘新明朝’吗?然后等着新的‘李自成’出现?”
不!绝不!
他知道那条老路的终点是什么。
历史的周期律,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次又一次地将华夏拖入兴衰治乱的循环。
他要做的,是打破这个循环!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哪怕要与天下为敌!
“或许真正的农民起义从未成功过……
他们缺乏科学的理论指导,缺乏一个真正代表他们利益的、有远见、有魄力的领导核心。
我绝不能走他们的老路!”
陈善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那是一种洞悉了历史规律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而我,或许就是那个变数。”
他拥有超越千年的见识,他知道土地问题才是封建社会的死结,
他知道更先进的社会组织形式应该是怎样的方向(即使具体路径需要摸索)。
他或许无法一蹴而就,但他可以播下种子。
“困难是必然的。
被围攻也是可能的。”
陈善缓缓站直身体,孤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但这恰恰证明,我走的路是对的!
只有触及了最根本的利益,才会引来如此疯狂的反扑。”
他想起了如今正在江西、湖广等地推行的“清丈田亩,惩恶分田”政策,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已然激起了如此强烈的反抗。
未来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
“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陈善喃喃自语,
“军事上,要加速新式火器和战术的研发与应用,保持绝对的武力优势,这是保障革命不被扼杀的根本。
政治上,要逐步培养和提拔出身底层、认同新理念的干部,建立一套不同于旧官僚体系的新行政架构。
经济上,要大力发展生产力,保障民生,让民众切实感受到新政权带来的好处,才能获得最坚实的支持。
思想上……要慢慢来,潜移默化地传播新的理念……”
他知道,这是一场漫长的、
艰苦卓绝的战争,不仅仅是战场上的厮杀,更是思想、制度、经济全方位的革新与斗争。
窗外的天色,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陈善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他已经想清楚了未来的方向,也做好了迎接最艰难挑战的心理准备。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远方的武昌城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这座属于他的都城,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波澜,在寂静中蓄势待发。
“与天下为敌……那便战吧!”
陈善望着初升的朝阳,心中豪气顿生,
“我倒要看看,是这千年积弊的旧世界更坚固,还是我手中这柄代表亿兆生民求解放的利剑更锋利!”
这条独一无二的、充满荆棘的帝王之路,他必将坚定地走下去!
无论成败,他都要在这元末乱世的历史上,刻下属于他自己的、最深最重的印记!
翌日,清晨。
虽然一夜未眠,但陈善的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只是眼下的淡淡青黑,昭示着他昨夜耗费的无数心力。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下旨,宣召丞相张必先、太师邹普胜、户部尚书大司农吕昶,以及四大野战军司令——北方的张定边、
东方的刘猛、南方的陈友仁、西方的刘进昭,即刻入宫议事。
地点依旧在戒备森严的御书房。
当这几位如今大明王朝最顶层的文武重臣接到紧急宣召,匆匆赶到时,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陛下与往日的不同。
那不仅仅是一夜未眠的疲惫,更是一种仿佛勘破了某种天地至理后的沉静与决然。
众人行礼完毕,分列两旁。
陈善没有如同往常般先询问军政要务,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字字千钧:
“诸位爱卿,皆是朕之股肱,大明之栋梁。
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议一时一战之得失,而是欲与诸位,探讨一个关乎我大明国祚能否绵长、
乃至关乎华夏未来千年气运的……根本性问题。
今日之言,绝不可外传,只限殿内众人知道,包括亲子也不可告知,否则将大祸临头!
待我们夺的天下,根基稳定方可公布天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凛,连最为沉稳的张定边也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意识到陛下今日所言,恐怕非同小可。
陈善走到舆图前,手指却并未点向任何具体地域,而是仿佛在虚空中划过一个巨大的圆圈。
“自始皇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开创帝制以来,我华夏大地,
王朝更迭,兴衰循环,诸位可知,这其中,可有一道无形之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