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定心神剧震。他没想到陈善会从这个角度评价他。
他确实出身寒微,深知民间疾苦,为官一方,也确曾努力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只是……“忠君”二字,如同枷锁,牢牢禁锢了他的一切。
“但正是这份你引以为傲的‘忠’,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清大势,也让你……选错了尽忠的对象。”
陈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犀利。
“忠?”
陈善站起身,在帐内缓缓踱步,
“陈友定,你告诉朕,你忠的是什么?
是坐在大都皇宫里,可能连你名字都记不太清的大元皇帝?
还是那套让你从底层爬上来的、如今却让你为之殉葬的元朝官制?
亦或是……你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君臣大义’?”
陈友定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忠的是什么?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完全是。
“朕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忠,什么是真正的大义!”
陈善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直视陈友定,
“真正的忠,不是忠于某一家一姓的王朝,不是忠于某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真正的忠,是忠于这华夏的万里河山,是忠于这亿万生民,是忠于我们脚下这片传承了数千年的文明沃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天下!”
陈善的声音带着痛惜,
“自蒙元入主中原以来,百年间,他们视我汉人如牛马,如草芥!
四等人制,压迫何其深重?苛捐杂税,盘剥何其酷烈?
吏治腐败,民生何其凋敝?中原大地,烽烟四起,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这就是你所要效忠的朝廷,带给这片土地和百姓的!”
陈友定脸色苍白,陈善所说的,他并非不知。
他身处其中,亲眼见过太多惨状。
只是他总以为,那是奸臣当道,是地方官吏胡作非为,而非朝廷本意……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你也是汉人!你出身贫寒,应该比那些蒙古、色目的贵族更清楚底层百姓的苦难!”
陈善的语气愈发严厉,“想想你的父母亲人,想想你家乡的父老乡亲!
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在你治下的福建,那些渔民、农夫、工匠,他们真的过得很好吗?
还是仅仅比那些在元廷直辖下、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陈善的话,像一把把锥子,刺破了陈友定心中那层自我安慰的薄膜。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家中的贫困,想起为官后看到的种种不公,
想起为了给大都输送钱粮而不得不加征的赋税,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无法反驳。
“朝廷失德,民心尽失,天下共逐之!
这不是什么大逆不道,这是天道循环,是民心所向!”
陈善的声音铿锵有力,
“朱元璋起于濠梁,朕起于湖广,张士诚据有苏杭,方国珍纵横海上……
难道天下英雄都是天生的反贼?不!是这腐朽的朝廷,是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世道,逼得人造反!
若朝廷真是圣君在位,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谁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
“朕的父亲陈友谅,杀了徐寿辉,在你们看来或许是篡逆。
但徐寿辉庸碌无能,治下混乱,岂是明主?
朕继承父业,改易旗帜,创立大明,非为一家之私利,实为解民倒悬,重光华夏!
朕推行新政,分田地,减赋税,打击豪强,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让这天下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能活得有尊严!”
陈善走到陈友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陈友定,你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你爱的到底是哪个国?
是那个视汉人为奴仆的蒙古之国,还是这生你养你的华夏之邦?
你效忠的君,是那个远在大都、对你的生死毫不在意的蒙古皇帝,还是这千千万万嗷嗷待哺的华夏子民?!”
“我……我……”
陈友定浑身剧颤,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陈善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防之上。
他坚守了一生的信念,此刻正在寸寸崩裂。
看着心神激荡、濒临崩溃的陈友定,陈善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该给他一个新的希望和方向了。
他退后一步,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充满力量:
“陈友定,你我都知道,元廷的气数已尽。这不是诅咒,而是事实。
即便没有朕,没有朱元璋,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结束这个混乱的时代。
区别在于,由谁来结束,结束后,建立一个怎样的新朝。”
“朕要建立的,不是一个仅仅换了皇帝,却延续旧有压迫秩序的新王朝。”
陈善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憧憬,“朕要建立的,是一个囊括四海、混一华夷的大一统帝国!
在这个帝国里,没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的等级之分!
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认同华夏文明,遵奉大明律法的族群,都是朕的子民,统称——华夏儿女!”
陈友定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消除族群等级?统称华夏?
这……这是何等的气魄和胸襟?
自古以来的帝王,何曾有过如此构想?
“你觉得不可能?”
陈善看穿了他的惊疑,笑了笑,
“朕告诉你,不仅可能,而且已经开始。你以为朕的大明军中,只有汉人吗?不!
已经有被俘的、或者看清大势的蒙古勇士、色目将领在为朕效力!
他们和汉人士卒一样,凭军功获取赏赐和晋升!
将来,朕的朝堂之上,也可能会有蒙古族、回族或者其他族群的官员,只要他们有才德,真心为这新生的帝国和天下的百姓做事!”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话语都更具冲击力!
陈友定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形成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蒙古人……也会为汉人皇帝效力?
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这如何能……”
陈友定喃喃道,声音干涩。
“为何不能?”
陈善反问,
“蒙古族、色目人中,亦有英雄豪杰,亦有明事理、通晓大义之人。
他们难道就天生愿意跟着一个注定沉没的腐朽王朝一起陪葬?
他们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他们难道就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能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朕要的,是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不论其出身,不论其族群!”
陈善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和包容,
“只要认同‘华夏’这个共同的身份,愿意为这片土地的繁荣安定贡献力量,就是朕的臣民,就是大明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