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想敲打甚至剥夺陈友富的权力,但暂时并没想直接要他的命,毕竟那是他的亲伯父,做得太绝影响名声。
他没想到,五王叔陈友仁手段如此……高效且彻底!
这简直是帮他解决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陈友富一死,宗室中再无人能凭辈分挑战他的权威,陈友直又是个没主见的草包,经此一吓,估计后半辈子都会老老实实。
震惊过后,陈善心中涌起的是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对陈友仁办事能力的赞赏。
有一丝对生命消逝的莫名感慨,但更多的,是一种权力斗争残酷性的深刻认知,以及一种隐患被消除后的轻松。
他立刻做出反应,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哪怕是装的),叹息道:
“唉……大伯虽然……有所不当,但终究是骨肉至亲。
没想到竟……真是令人痛心!
传孤旨意,大伯之丧,按亲王礼制办理,一应费用由内帑支出,以示哀荣。
至于二伯(陈友直),让他好生在家休养,无旨不得随意出入即可。”
他这番处置,既彰显了仁德(厚葬有异心的伯父),又巩固了成果(软禁陈友直),做得滴水不漏。
张定边领命而去。陈善独自坐在殿中,沉思良久。
陈友仁用这种近乎雷霆万钧的方式,向他展示了绝对的忠诚和强悍的手腕。
这份“投名状”分量极重。
经过此事,内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被清除,他登基的道路,已然扫平了最大的障碍。
接下来,他可以全心全意,应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外部的巨大风暴了。
时值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秋,曾经的喧天杀伐已随鄱阳湖的波涛渐次沉寂。
唯留弥漫于水汽中的血腥与焦糊气息,诉说着那场决定南方命运的大战的惨烈。
武昌城,这座陈汉政权的都城,此刻并未因主力溃败而陷入彻底的混乱,反而被一种悲壮、肃杀而又隐含新生的奇异氛围所笼罩。
全城缟素,白幡如林,哀乐低回,为那位战死沙场的“大汉”皇帝陈友谅举哀。
陈友谅的灵柩,在严密护卫下,已于数日前由残存的水师护送,经长江运抵武昌。
棺椁选用上等楠木,虽因时间仓促不及精雕细琢,但形制巨大,通体漆黑,覆盖着明黄色的绣龙棺罩,依旧彰显着帝王的身份。
棺木前方,设立着陈友谅的灵位,香火不绝。
出殡之日,天色阴沉,江风带着寒意。以太子陈善为首的送葬队伍,从临时充作行宫的原汉王府缓缓出发。
陈善身着最重的“斩衰”孝服,麻布粗糙,边缘参差,象征极度的哀痛。
他面容憔悴,眼圈泛红,在内侍的搀扶下,手持哀杖,步履蹒跚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他的悲痛,七分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政治姿态,三分却是对这乱世、
对这猝然压于己身的重担,以及对这具身体生父复杂命运的真切感慨。
紧随其后的是以邹普胜、张必先为首的文官集团,皆身着素服,表情沉痛。
武将则以伤势未愈、乘坐肩舆的五王陈友仁和昂首阔步的大将军张定边为核心,甲胄外罩白袍,更添肃杀之气。
再后,是武昌城内所有的官员、将领,以及自发前来送行的士绅百姓。
队伍蜿蜒数里,寂静无声,唯有脚步声、马蹄声以及压抑的哭泣声交织。
白色的纸钱如同雪片般从两旁高楼上洒落,在秋风中凄然飞舞。
街道两旁,跪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他们或许并非全然出于对陈友谅的个人爱戴,更多是对战争残酷的恐惧、
对未来的迷茫,以及被这宏大悲壮的场面所感染。
全军将士沿街肃立,枪戟如林,臂缠黑纱,望向灵柩的眼神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哀伤与对朱元璋的切齿仇恨。
灵柩由六十四名精选的彪形大汉抬着,步伐沉重而一致。
棺椁之后,是象征性的仪仗和祭品。整个送葬队伍庄严肃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武昌城的空气中。
送葬队伍缓缓出城,来到预先选定的葬地——蛇山延伸至江边的一处高敞平台。
此地背倚蛇山余脉,面朝浩瀚长江,视野极佳,既能俯瞰江面千帆,又可远眺鄱阳湖方向,寓意深刻。
墓穴已然掘好,以青石垒砌护壁,虽不及帝王陵寝的规模,但也坚固整齐。
墓前竖起了一块巨大的青石碑,暂刻“陈汉皇帝陈公友谅之墓”字样,谥号及庙号待新君登基后再行追封。
吉时已到,庄重而哀戚的礼乐响起,伴随着僧道的诵经声。
陈善步履沉重地走到墓穴前,从司礼官手中接过一把裹着白绸的铁锹。
他凝视着深沉的墓穴,又抬头望向滚滚东流的长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第一抔黄土洒向棺椁。
“父皇!”
他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四周,
“您英灵不远,且看这长江之水,且看这大汉疆土!
您未尽之业,儿臣铭刻于心!
鄱阳湖之耻,将士血仇,儿臣发誓,必以朱重八之血来洗刷!
您在九泉之下,安心吧!我大汉——绝不屈服!”
这一声誓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为陛下报仇!”
“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陈汉永存!”
张定边第一个拔出佩刀,指向苍穹,发出雷霆般的怒吼。
紧接着,数万将士的呐喊声如同山崩海啸,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也震撼着长江两岸。
这呐喊声中,有对旧主的哀悼,有对新君的期待,更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悲壮决心。
葬礼的悲痛,在此刻彻底转化为一股强大的复仇力量和凝聚力。
黄土渐渐掩埋了棺椁,一座新坟矗立在江畔。
陈友谅的时代,随着最后一锹土的落下,正式宣告终结。
但一个以复仇和生存为号令的新时代,正伴随着太子陈善的誓言,拉开序幕。
陈友谅下葬后,仅休整三日,便是钦天监卜算出的新皇登基吉日。
这短暂的间隔,既体现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紧迫,也符合“以日易月”的礼制精神(以一天代替一个月守孝),彰显了新君在危难之际勇于担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