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汉皇宫。
曾经的梁王府邸,如今已换了匾额,是为汉宫。
虽不及他记忆里后世应天的紫禁城那般气象万千,也不比张士诚吴王府的雕梁画栋,却也自有一番峥嵘气象。
只是,坐在偏殿那张勉强算是龙椅的宽大座椅上,陈善只觉得屁股底下不是温润的木料,而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
“陛下,江夏县奏报,今春雨水不足,恐有旱情,请朝廷早做打算。”
“陛下,岳州守将呈报,军中粮饷仅够维持半月,催粮文书已发三封……”
“陛下,原江西行省左丞李甫,暗中与应天方面书信往来,其心叵测,是否……”
“陛下,宫中用度……是否需缩减一二,以做表率?”
一份份奏章,一个个问题,像永无止境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陈善淹没。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前有些发花。
穿越过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从鄱阳湖那场惨败中侥幸逃生,靠着张定边等一批老臣的拥立。
在这武昌城仓促登基,继承了父亲陈友谅的“汉”国号,也继承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
皇帝?九五之尊?陈善内心苦笑。
这分明是天底下最辛苦、最憋屈的囚徒。
地盘不过两湖部分、江西一小块,强敌环伺,内部人心浮动,库房里老鼠进来估计都得流泪。
他无比怀念起穿越前那个只有两万粉丝的小主播生涯,虽然也要绞尽脑汁想段子、查资料吹牛。
但至少轻松自在,顶多被弹幕吐槽几句,何曾像现在这样,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系他这个“伪帝”能活到几时?
“要是能回去……”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鄱阳湖那冰冷的湖水,父亲中箭落时惊愕不甘的眼神,还有逃亡路上风声鹤唳的恐惧,都清晰地告诉他——回不去了。
从那个叫陈善的主播灵魂附体到这具名为陈善的太子身上那一刻起,他就只剩下一条路:
在这乱世活下去,并且,尽量活得久一点,好一点。
“邹太师,张丞相,此事你们怎么看?”陈善将目光投向殿下的两位重臣。
太师邹普胜,年近花甲,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是最早追随陈友谅的谋士之一,如今是陈善倚仗的首席智囊。
丞相张必先,则要年轻些,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瘦。
掌管着这个新生政权几乎所有的行政庶务,此刻眉头紧锁,显然也为钱粮之事忧心。
邹普胜沉吟片刻,道:
“陛下,江夏旱情,当命地方官府组织民夫,疏浚河道,广挖深井,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军中粮饷……”他看了一眼张必先。
张必先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陛下,国库确实空虚。
去年大战,耗费甚巨,今春税收尚未入库,各地府库也……
唉,先帝在时,用兵甚急,于民力征发过甚,如今地方上已是怨声载道,强征恐生变乱。”
陈友谅的“遗产”
——杀戮过重,民心离散。
陈善心里明镜似的。
他那个便宜老爹,能力是有的,野心也是巨大的。
但手段过于酷烈,对下属猜忌,对百姓盘剥,弄得天怒人怨。
如今这恶果,全由他这个“孝子”来品尝了。
“不能强征。”
陈善斩钉截铁地说,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在回忆什么,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此时再行盘剥,无异于自掘坟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邹普胜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他深深看了年轻的皇帝一眼,拱手道:
“陛下此言,振聋发聩,老臣受教。”
张必先也面露思索之色。
陈善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随口把唐太宗的名言给搬出来了。
(注:此句最早出自荀子,不过他只记得李世民把这句话经常放在嘴边,还当成治国名言!主角文化低,压根不知此句最早是谁说的,只记得李二!)
他赶紧岔开话题:
“那钱粮从何而来?总不能坐吃山空。军中无粮,顷刻生变。”
殿内陷入沉默。这几乎是个死结。
忽然,陈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看过的某些历史穿越小说和经济学常识。
他尝试着组织语言:
“开源节流,节流固然重要,但如今百废待兴,节流空间有限,关键在于开源。”
“开源?”
张必先疑惑,“陛下之意是加税?还是……”
“非也。”
陈善站起身,在御案前踱步,“加税是竭泽而渔。
朕所说的开源,是让钱自己‘生’出钱来。”
他停下脚步,看向两位重臣:
“我陈汉据有武昌、江陵等重镇,扼守长江中游,此乃黄金水道。
过往商贾,皆需从此经过。
以往我们只知设卡收税,雁过拔毛,虽能得些钱财,却也让商旅裹足,实是下策。”
“朕意,即刻颁布《恤商令》,降低过往关税,统一厘定税则,严禁官吏私下勒索。
同时,在武昌、江陵等地设立官营货栈,为往来商贾提供仓储、护卫服务,只收取少量费用。
再鼓励本地商户与外来商贾交易,官府可为其作保。”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后世那些关于“营商环境”、“物流枢纽”的概念,虽然不能直接套用,但核心思想是相通的。
“我们要做的,不是拦路的强盗,而是提供服务的主人。
让天下商贾觉得,走我大汉的水路,安全、便捷、有利可图!
如此,商旅必然云集,商品流通加速,我们即便税率降低,但税基扩大,总收入反而会大增!
此所谓……‘放水养鱼’!”
“放水养鱼……”
张必先喃喃自语,眼神从困惑逐渐变为明亮,他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陛下!此法……此法简直是闻所未闻,但细想之下,确是高瞻远瞩!
商贾便利,则货物其流,货物其流则税源广开!
而且还能带动本地百业兴旺!妙!太妙了!”
连沉稳的邹普胜也抚须点头,眼中充满了赞赏:
“陛下此策,仁政与富国兼顾,深得治国三昧。
老臣以为,可行!”
陈善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后世的知识没白学。
他趁热打铁:
“此外,盐、铁、茶,乃民生必需,利润丰厚。
以往管理混乱,私盐泛滥,朝廷所得有限。
朕意,实行‘盐铁茶专营,但引入‘竞标’之法。”
“竞标?”
张必先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对。”
陈善解释道,“朝廷划定区域,将某一地的盐、铁、茶专卖权明码标价,公开让有实力的商户来竞价,价高者得。
获得专卖权的商户,需向朝廷缴纳一大笔保证金和首年费用,之后每年按约定比例分成。
如此,朝廷可立即获得一大笔现钱,解燃眉之急,又能保证长期收入,还能借助这些大商户的力量,打击私盐,规范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