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雄。”
“末将在!”
“记下,抵达前方州县后,立刻以密旨形式,
传谕武昌,让丞相组成联合巡查组,严查各地推行‘国债’过程中的强行摊派、
贪污腐败行为,查实一体,严惩不贷!
同时,明发诏书,重申‘国债’自愿原则,严禁摊派,允许已被迫购买的百姓凭据退还!”
陈善觉得自己这个大明,领导班子的制度和职能有很大问题,是时候要细分一下了!
现在都不伦不类的,很多方面都没人管,也没有相对应的职位!
还是缺人才啊!
“遵命!”
张雄沉声应道,立刻安排亲信去办理。
虽然及时采取了补救措施,但陈善的心情并未轻松多少。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暴露出来的问题。他推行的那些看似“先进”的政策,如新的军制、
土地改革、商税制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究竟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他需要看到更多。
队伍进入岳州府辖下的临湘县境内。这里靠近洞庭湖,
本该是鱼米之乡,但沿途所见,却让陈善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田地虽然大部分都耕种了,但许多村庄显得破败萧条,百姓面带菜色,眼神麻木。
与之前路过的区域相比,这里的民生显然更为困苦。
“陛下,前方似乎有情况。”张雄策马靠近,低声道。
陈善抬眼望去,只见官道旁的一个小村落外,围着一群人,隐约传来哭喊和斥骂声。
“去看看。”
陈善带着一队亲卫策马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是几个穿着号衣、像是衙役或里胥模样的人,
正拉扯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旁边一个妇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个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
“住手!何事喧哗?”
张雄上前,沉声喝道。
他虽未着官服,但久居上位的气势和身后精锐的护卫,让那几个胥吏顿时气焰一窒。
为首一个黑胖胥吏打量了一下张雄和陈善(陈善在队伍中间),见他们不像本地官员,但又气度不凡,不敢过分,拱手道:
“几位爷是过路的?小的们是奉县尊大人之命,催缴‘国债’欠款。
这刘老栓家,摊派了八百文,逾期未缴,按律要抓人去服劳役抵债!”
那被称为刘老栓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官爷开恩啊!不是小老儿不交,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去年湖匪过境,抢了粮食,儿子又被征去当兵,死在鄱阳湖了……家里就剩下俺、
儿媳和这个孙女,连糊口都难,哪里还有余钱买国债啊……”
那跪着的妇人也是泣不成声:
“官爷,求求你们,再宽限几日,俺去娘家借,去讨饭,一定把钱凑上……”
黑胖胥吏不耐烦地踢了刘老栓一脚:
“少废话!谁家没个难处?
都像你这样,朝廷的国债还发不发了?
国家的仗还打不打了?抓走!”
几个如狼似虎的胥役就要上前锁人。
“且慢!”
陈善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严。
他翻身下马,走到近前。
胥吏们被他的气势所慑,动作停了下来。
陈善没有看那些胥吏,而是蹲下身,扶住浑身发抖的刘老栓:
“老伯,你说你儿子死在鄱阳湖?是跟谁打的仗?”
刘老栓老泪纵横:
“是……是跟朱……跟吴王打的仗……俺儿是陈……是大明皇帝的兵啊……”
陈善心中一痛。
这是他继承的“遗产”,那些死在鄱阳湖的将士,
他们的家人,如今却在承受着他新政变形带来的苦果。
“你儿子是为国捐躯,是烈士。”
陈善的声音有些沙哑,“朝廷可有抚恤?”
刘老栓茫然地摇了摇头:
“抚恤?没……没听说啊……
就当初被征走时,给了两斗米……”
陈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阵亡将士抚恤制度,他明明已经下令兵部和地方落实!
看来,和“国债”一样,再好的政策,到了基层都可能变成一纸空文,或者被层层克扣!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向那几个胥吏:
“他家的国债,免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黑胖胥吏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讥诮之色:
“哟呵?您哪位啊?口气不小!
你说免就免?
县尊大人的命令,是你说了算还是县尊大人说了算?”
张雄眼神一厉,手按上了刀柄。身后的亲卫也瞬间散发出肃杀之气。
陈善摆了摆手,制止了张雄。
他不想在这里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离宫前特意让工部赶制的,用以在必要时证明身份、
调动地方资源,但并非代表皇帝的玉玺或金牌,上面只有一个特殊的徽记和编号。
“拿这个,去给你们知县看。
告诉他,这家人的债,免了。
若他问起,就说……是武昌来的巡查使说的。”
陈善将令牌递过去。
那胥吏将信将疑地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非金非铁,雕刻精美,不似凡物。
他虽然不识得具体来历,但也知道恐怕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脸色变幻了几下,终究不敢造次,悻悻地一挥手:“我们走!”
胥吏们灰溜溜地走了。
刘老栓一家如同在梦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陈善连连磕头:
“多谢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陈善扶起他们,看着眼前家徒四壁的茅草屋,看着面黄肌瘦的祖孙三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
他走进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灶台冰冷,米缸见底。
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好奇。
“家里……多久没吃顿饱饭了?”陈善涩声问道。
那妇人抹着眼泪:
“不瞒老爷,自从他爹走了,家里就没了壮劳力,湖田收成本就不好,还要交税……
平日里就靠挖野菜、捞些鱼虾度日,国债的事一来……更是……”
陈善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些散碎银两(他出行带的盘缠,虽力求简朴,但也足够丰厚),放在那破旧的桌子上:
“这些钱,拿着,买些粮食,给孩子做身衣服。”
刘老栓和儿媳惊呆了,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敢去拿。
“拿着!”
陈善语气坚决,“这不是施舍,是……是朝廷欠你们的。
你儿子是为大明死的,他的家人,不该受这样的苦。”
他转身走出茅屋,对张雄吩咐:
“留两个人在这里,确保他们安全,等县里来了人,把事情处理好再归队。
另外,立刻派人去县衙,亮明身份,查!
一查国债摊派情况,二查阵亡将士抚恤发放情况,三查这个县的县令!
朕倒要看看,这岳州地界,还有多少这样的刘老栓!”
“末将遵旨!”
张雄感受到陈善话语中的怒火,不敢怠慢,立刻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