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皇宫,一间守卫格外森严的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陈善端坐于主位之上,面容沉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雄如同铁塔般肃立在他身侧,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下方,被紧急召来的几位大明核心重臣分列两侧。
太师邹普胜须发皆白,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丞相张必先面色凝重,目光低垂,似乎在快速思索;
户部尚书张昶脸色最为难看,嘴唇甚至有些发白,额角隐隐见汗;
礼部尚书何真则带着几分茫然和不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商部尚书沈万三则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苦瓜相,仿佛刚刚大病一场。
而在张雄的另一侧,还肃立着一人,身着不起眼的深色袍服,面容普通,气息内敛,正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赵虎。
他沉默不语,如同融入阴影,但在场几位重臣的目光,
却都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探究、忌惮,乃至一丝敬畏。
作为重臣他们都隐约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新身份和陛下赋予他的特殊权力,心中自然不敢小觑。
陈善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直接落在沈万三身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爱卿,将你近日所遇之事,以及你的判断,详细说与诸位爱卿听听。”
“臣……遵旨。”
沈万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和后怕,开始讲述。
他从江南产业如何被官府刻意刁难、商业伙伴如何突然翻脸、
原料渠道如何被切断,说到流言如何四起中伤,再到那支运送核心资产的船队如何被“不明武装”劫掠,损失惨重……
一桩桩,一件件,详细道来。
他越说,殿内的气氛就越发压抑。
邹普胜捻着袖口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精光闪烁。张必先的眉头越皱越紧。
何真则是听得目瞪口呆,他虽曾是广东封疆,但主要精力在维持地方和军事,
对这等涉及天下商业网络和深层势力的阴诡手段,了解不深。
而张昶的反应最为剧烈。
当听到沈万三描述那些打压手段的“默契”与“精准”时,他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当听到“不明武装”劫掠船队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是前元的户部尚书,常年与钱粮、赋税、各地豪强打交道,对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那些庞然大物的了解,远胜于在场其他人!
他太清楚那些传承千年的世家拥有何等恐怖的能量和行事风格了!
他们平时低调隐忍,如同潜伏在深海中的巨鲸,一旦决定行动,便是雷霆万钧!
“陛下……诸位……”
沈万三最后声音沙哑地总结,带着一丝哭腔,
“这绝非偶然!这背后……定然有……有……”
他“有”了半天,那个词却堵在喉咙里,不敢轻易说出口。
那是一个连他都感到恐惧和无力的存在。
“是世家出手了!”
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接过了沈万三的话头,正是户部尚书张昶。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随即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般,微微晃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张昶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恐惧:
“陛下,诸位同僚!
沈尚书所遇,绝非寻常!
如此协调一致,多方联动,动用官、商、乃至……武力!
这绝非任何一家军阀,甚至几家松散联盟所能做到!
唯有那些盘根错节、根系遍布天下、传承了数百甚至上千年的世家门阀,才有此等手段和能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他们平日不显山露水,甚至刻意低调,但无论是朝堂中枢,还是地方州县,无论是盐铁漕运,还是田亩商贸,无不有他们的人,他们的影!
他们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片土地!
以往王朝更替,他们多是多方下注,无论谁坐天下,他们都能保全自身,延续富贵。
可……可如今……”
张昶的声音带着苦涩:
“陛下推行之新政,招招直指其根基!分田地,动其立身之本;
灭豪强,断其爪牙羽翼;重商税、立商部,更是要打破他们千年来对知识、权力和经济的垄断!
他们……他们这是感受到了切肤之痛,甚至是……灭顶之灾的威胁!
他们……不再观望了!”
张昶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何真虽然对世家了解不深,但听到“无形大网”、“笼罩天下”、
“多方下注”这些词,再结合沈万三的遭遇,也隐约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脸上血色尽褪。
沈万三更是如同醍醐灌顶,又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原本以为自己富可敌国,结交权贵,已是人上之人,在各势力间都能游刃有余。
直到此刻,经过吕昶这番剖析,他才骇然发现,自己所谓的“财富”和“人脉”,在那些真正掌控着这个国家深层规则的千年世家面前,是何等的脆弱和可笑!
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在对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头养肥了可以随时宰杀吃肉的“肥羊”!
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太师邹普胜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和沉重:
“张尚书所言,应是不虚。
老臣早年游历天下,亦曾隐约感知到这些世家的存在与能量。
他们如同参天古木,地表之上只见枝繁叶茂,其根系却早已深植于九地之下,相互勾连,汲取着这片土地千年的养分。
以往,他们只需静待其变,无论台上如何风云变幻,他们总能找到新的‘合作者’。”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善:
“然,陛下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陛下所要创立的新大明,非是与此等世家共天下,而是要……重塑乾坤,再造华夏!
这便触及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打破了他们千年来赖以生存的规则!
他们此番联手出击,打压沈尚书,绝非仅仅为了些许钱财或出一口恶气。
此乃……信号!更可能是……前奏!”
丞相张必先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太师、张尚书所言,皆切中要害。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严重。
世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雷霆万钧,力求一击致命!
他们打压沈尚书,削弱我大明财源,这只是表象,或者说,只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