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汤和转身,面色凝重,“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将此事详细禀报应天李相国(李善长),并……
并请李相国速速禀报吴王妃(马秀英),此事关系重大,非我等外臣可独断。
同时,另派快马,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送至大都上位处!要快!
可能要出大事了!”
朱亮祖一一记下,又问道:
“大帅,那冯帅、周将军那边……他们若已与明军接战,恐难骤然停止。”
汤和长叹一声:
“尽力而为吧。告诉他们,此非战之时,一切以稳住阵脚为上。
若能体面撤出,保存实力,便是大功一件。
若不能……也要将主力带回来,绝不可被明军围歼于江北。”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安庆城内的吴军开始紧张调动。
汤和站在城头,看着一队队士兵开出城门,心中沉甸甸的。
他深知,蓝玉这一冲动,很可能已将整个江淮战局拖入不可预知的深渊。
而此刻,他只能尽力修补,等待应天和大都的决断。
“伯仁啊伯仁,”
汤和望着北方,喃喃自语,
“你若知道你这个小舅子闯下如此大祸,怕是要气得从大都杀回来亲手斩了他……”
应天府,吴王宫。
丞相李善长正在签押房内批阅公文。
自朱元璋率主力北上后,他与太子朱标(此时年幼,主要由李善长辅政)留守应天,总揽后方政务,协调粮草军需,责任重大。
虽是盛夏,签押房内却置了冰盆,凉意习习。
李善长身着轻便绸衫,提笔蘸墨,在一份关于浙江税赋的奏报上写着批注。
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中书舍人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
“相国!安庆、颍州六百里加急!
汤帅、冯帅,邓帅急报!
又打起来了!”
李善长手中毛笔一顿,一滴浓墨滴在奏报上,迅速洇开。
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放下笔,沉声道:
“拿来。”
他先拆开汤和的急报,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发白;
又拆开冯胜的急报,看完后,整个人晃了晃,扶住桌案才站稳。
那双平日里沉稳睿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恐惧。
“蠢货!愚不可及的蠢货!”
李善长猛地将三份急报摔在桌上,声音因愤怒而尖锐,
“蓝玉!蓝玉这个匹夫!他怎敢!他怎敢如此!”
签押房内的几名属官从未见过李善长如此失态,吓得低头垂手,大气不敢出。
李善长在房中急促踱步,绸衫的下摆被他踩得窸窣作响:
“上位和徐达、常遇春他们在北方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拿下大都,灭元大业已成一半!
此时最要紧的是稳固北方,消化战果,休养生息!
江南之地,当以稳为主,以和为贵!
陈善是什么人?
那是连连老爹国号都能改的逆贼,是坐拥湖广、江西,兵精粮足,火器犀利的劲敌!
我们不去招惹他,已是万幸,蓝玉竟敢主动挑衅?”
他越说越气,胸口起伏:
“还有冯胜、周德兴!
他们也是沙场老将,怎会如此不智,跟着蓝玉胡闹?
什么‘明军大举犯境’,分明是借口!是想抢功!
是想趁着上位不在,为自己捞取战功!”
一名较为胆大的属官小心翼翼道:
“相国息怒。事已至此,当速思对策。
汤帅在急报中说,陈善很可能趁此机会大举来攻,到时候整个战局都会启动,长江防线危矣。”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李善长几乎是在吼,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压下怒火,但声音依旧颤抖,
“陈善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
他会放过吗?
一旦明军顺江而下,水陆并进,安庆、芜湖若是有失,应天门户洞开!
届时上位主力远在北方,鞭长莫及,全面战争爆发,没有一个全局统帅,我们会很被动!”
他猛地坐下,双手撑住额头,只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闪过的是长江防线崩溃,明军兵临应天城下的可怕景象。
应天城内虽有守军,但精锐大多随朱元璋北上,留守的多是二线部队和新募之兵,如何抵挡陈善那些装备古怪火器、训练有素的新军?
总兵力是够了,一旦全局爆发战争,上位不在缺少一个全局统帅啊!
“不行,不行……”
李善长喃喃自语,忽然抬头,
“此事关系太大,已非我一人可决。
太子年幼,不能惊扰。
必须……必须立刻禀报王妃!”
吴王妃马秀英,朱元璋的结发妻子,虽为女流,但素来贤明果决,在朱元璋征战期间常主持内务,协调诸将,威望颇高。
朱元璋北上时,曾私下对李善长说过,若有紧急大事,可禀报王妃商议。
李善长立刻起身:
“备轿!不,备马!我要立刻进宫面见王妃!”
他顾不上换官服,就穿着那身绸衫,急匆匆冲出签押房,翻身上马,在一队亲兵护卫下向吴王宫疾驰而去。
夏日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青石街道上,马蹄声急促如鼓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吴王宫,后宫。
马秀英正在偏殿内查看内府账目。
她年约四旬,衣着朴素,未施粉黛,但眉宇间自有雍容气度,眼神清澈而沉静。
几名女官在一旁协助整理文书。
“王妃,浙江今年丝绢的收成比去年多了两成,但茶税略有下降。”
一名女官轻声禀报。
马秀英点点头,提笔在账册上做了个记号:
“丝绢多了是好事,茶税下降……可是因为方国珍归附不久,地方还未完全安定?”
“王妃明鉴。方国珍虽已归降,但其旧部在地方仍有势力,茶商多有顾虑。”
“告诉浙江布政使,对待方氏旧部,当以安抚为主,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过往不究。
但茶税关乎军国用度,也不能太过宽松,让他拿捏好分寸。”
马秀英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正说话间,一名内侍急匆匆进来,躬身道:
“王妃,李相国在宫外求见,说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
马秀英手中笔一顿。
李善长是外臣,若非极其重大之事,绝不会直接求见后宫。
她放下笔,神色凝重起来:“请李相国到前殿等候,我即刻便到。”
她起身,对女官们道:
“你们都退下。”
又对身边最信任的老嬷嬷道:
“嬷嬷,去请太子到书房温习功课,若无我令,不得出来。”
“是。”
老嬷嬷领命而去。
马秀英整理了一下衣衫,深深吸了口气,向前殿走去。
她步伐稳健,但宽袖中的手已微微握紧。
前殿内,李善长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见马秀英进来,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急促:
“王妃!出大事了!”
“相国莫急,坐下慢慢说。”
马秀英在上首坐下,神色平静,但眼神锐利。
李善长哪里坐得住,将汤和、冯胜的急报双手呈上,同时快速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他语速极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蓝玉擅自出兵,冯胜、周德兴卷入,如今确山战事已开,陈善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汤和判断,明军很可能大举顺江东下,威胁应天!
上位和徐达、常遇春远在大都,援兵难至,虽然兵力上上位已分别布置,但是一旦全面战争爆发,只要有一处出意外,我军缺少一个统帅全局的人,江南危矣!
当初上位断定陈善不会攻打我们,但是因为蓝玉的主动出击,现在明军很有可能对我们发起全面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