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几乎是把自己从那个镜像迷宫里“撕”出来的。
回归现实的瞬间，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额头上全是冷汗，手脚冰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灵魂却还陷在那片由无数扭曲面孔和无声嘶吼构成的混沌里。
“怎么样？”顾夜宸立刻上前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的湿腻。
苏棠也飘了过来，小手虚虚地在她后背拍着，尽管没有实质的触感，但那担忧的情绪清晰地传递过来。
林晚喘了几口粗气，喉咙发紧，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看到了……一个……‘巢穴’……”
她断断续续地，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在镜像维度中的遭遇——
那个混乱不堪的迷宫，那些被苍白丝线牵引的扭曲人影，以及最终看到的，那个由无数破碎意识和人脸构成的、不断蠕动收缩的庞大“意识集合体”，还有它如何“吞噬”碎片，“吐出”完美空壳，以及最后……
那成千上万张脸同时转向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惊悚一幕。
随着她的描述，安全屋里的温度仿佛都在下降。
顾夜宸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铅云。他走到主控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出了整座城市的电子地图。屏幕上，冷色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沉默着，将之前标记的几个点——心安诊所、创世纪科技公司、精英频繁出入的俱乐部和会所、赵德贵老人所在的旧公寓楼，以及调查局内部资料库中标注的、近年来自杀率和精神疾病发病率异常偏高的几个街区——全部高亮显示出来。
密密麻麻的红点，散布在城市地图上。
一开始，这些红点看起来杂乱无章。
但当顾夜宸将这些点用特定的能量流动轨迹（基于林晚描述的苍白丝线指向和能量探测仪的残留数据）连接起来，并调整了几个关键节点的权重后……
一个隐约的、覆盖了整座城市大部分区域的、庞大而复杂的能量阵列图案，逐渐在屏幕上浮现出来！
那图案诡谲而精密，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美感，像某种寄生在城市血肉之上的邪恶电路板，又像是一个放大到城市尺度的、用于某种恐怖仪式的魔法阵。
“我……明白了……”顾夜宸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冰冷，“根本不是什么零散的灵异事件……这座城市，从很久以前开始，恐怕就是归墟教精心经营的一个巨大‘实验场’！”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晚和苏棠。
“他们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规模庞大的社会心理实验！”顾夜宸指着屏幕上那个隐约的阵列图案，“看到这些高发区了吗？不仅仅是巧合。归墟教在系统性地、有预谋地利用现代社会的结构性弱点！”
“他们通过控制媒体、引导舆论、在经济下行期制造大规模的就业焦虑和财务恐慌；通过那家该死的心理诊所，向那些内心脆弱、迷茫的人兜售虚假的‘完美自我’解决方案，实际上是在进行精神标记和诱导；甚至在社区层面，通过像楼下赵德贵遭遇的那种‘贴心服务’，瓦解独居老人的社会联系，制造认知孤岛……”
他一口气说了下去，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下来。
“他们的目的，就是批量地制造‘迷失自我’、内心出现空洞、对现状感到绝望、极度渴望‘变得更好’、‘变得完美’的个体！这些人的困惑、痛苦、焦虑、不被理解的孤独……所有这些负面情绪和精神挣扎，形成的负面精神能量，就是那个‘意识集合体’最好的养料！”
林晚听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想起在镜像迷宫里看到的，那些苍白丝线将混乱的能量输送给“巢穴”的景象。原来那些“养料”，就是这样被“生产”出来的！
“而那些彻底迷失了自我，或者在归墟教看来‘合格’的个体，”林晚接上他的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恶心，“就会被那个‘集合体’直接吸收、覆盖……变成【空心人】！成为归墟教渗透、控制、甚至替换社会关键节点的完美工具！”
她想起张明远“幡然醒悟”的那段时期，想起那个笑容标准得过分的快递员和外卖员，想起照片上面部被抹去的“儿子”……这一切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条冷酷、高效、将活生生的人视为原材料和零件的生产线！
归墟教不仅仅是在制造怪物，他们是在系统性地、工业化地扭曲人性，将现代都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精神屠宰场！把人们的痛苦和迷茫，变成他们壮大自身、实现邪恶目标的燃料！
“妈的……”连一向冷静的顾夜宸都忍不住低声咒骂，“他们把整座城市的人，都当成了他们仪式的……柴薪。”
苏棠吓得小脸惨白，虽然有些名词她不太懂，但那种将人当成物品一样消耗的恶意，她感受得清清楚楚，灵体都微微波动起来。
“不止是柴薪……”顾夜宸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指向地图阵列的中心区域——那是城市最大的中央公园，以及其下方探测到的、能量反应最隐晦却最庞大的未知空间。
“那个‘意识集合体’，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制造【空心人】的工厂。它更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高效的能量转换器！”他沉声道，“它将收集到的、由无数‘迷失者’产生的混乱、痛苦的负面精神能量，进行提纯、转化，变成归墟教所需的、代表‘终结’与‘静止’的‘虚无’之力。”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中央公园的位置，仿佛能穿透地图，触碰到那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冰冷核心。
“他们在为某个更庞大的、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终极仪式……积蓄力量。”
林晚瞬间想到了冥灵雪山，想到了归墟教圣女顾云歌试图湮灭“永恒之心”的行为，想到了他们信奉的万物归于“虚无”的教义。
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昭然若揭。
他们不仅仅是要控制一座城市，或者制造一些傀儡。他们是想将这充斥着混乱、痛苦却也充满生机与可能性的整个世界，都拖入他们理想中的、那片绝对静止、绝对“完美”、也绝对死寂的——虚无。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怖，远比任何具象的妖魔鬼怪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那部加密通讯器，再次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微弱的震动。
这一次，甚至连指示灯都闪烁得极其勉强，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顾夜宸立刻抓起接通。
里面传来的，依旧是陈伯失真的声音，但比上一次更加微弱，更加断续，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信号末端，夹杂着强烈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干扰：
“……他们……察觉了……‘捕网’……在收紧……”
“……小心……‘完美’……无处不在……”
“……坐标……公园……地下……小心……‘核心’……它不是……死物……”
通讯彻底中断。这一次，连一丝杂音都没有留下，通讯器屏幕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操作，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安全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屏幕上那个覆盖全城的、冰冷的能量阵列图案，在无声地闪烁着红光。
仿佛一张缓缓收拢的、针对整座城市的巨大捕网，而他们，正是网中即将被锁定的目标。
公园地下，“核心”，不是死物？
林晚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整座熟悉的城市，此刻都变得陌生而危险，每一盏灯火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双空洞的、正在逐渐变得“完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