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那句“我从未放弃过‘我’自己”,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这片死寂冰冷的意识深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灰暗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永无休止翻滚的雾气,那些哀嚎扭曲的人脸,那些破碎闪烁的记忆片段……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连空间中央那庞大无比、缓缓旋转、散发着恐怖吸力的灰色漩涡,其运转都似乎卡顿了一下,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阻遏。
这句话本身所蕴含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它所代表的那个东西——
那份极其稀薄、却在此刻被淬炼得无比坚韧的“自我”意志,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入了这片纯粹由迷失、模仿、对“完美”的扭曲渴望以及最终导向的“虚无”所构成的空间最核心的逻辑悖论之中。
这里容不下“自我”。这里只需要空洞的、可以被随意填充和替换的“完美”容器。
冲突,本质而激烈。
然而,这凝滞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紧接着,是更加疯狂、更加暴虐的反扑!
就像免疫系统识别出最致命的病毒,整个意识集合体的力量被彻底激怒了。
无边无际的灰暗雾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沸腾、咆哮,无数破碎的意识碎片如同被激怒的马蜂,凝聚成一股股实质般的、充满了他人痛苦、迷茫、嫉妒、绝望的精神洪流,从四面八方向林晚碾压而来!
它们不再试图同化,而是最简单、最粗暴的淹没!要用这海量的、属于无数迷失者的负面情绪,将她那点刚刚燃起的、象征着“异端”的自我火苗,彻底扑灭!
“呃啊——!”
巨大的精神压力瞬间作用在林晚的灵魂上,她感觉自己的头颅像是要被无数双手从内部撕开,耳畔(或者说意识深处)是亿万个声音在同时尖叫、诅咒。
喉咙一甜,一丝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在失重的意识空间里化作一颗颗暗红色的小珠,漂浮散开。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曳欲灭。那片由破碎镜像构成的迷宫再次浮现,而且更加逼真、更加充满恶意,要将她拖回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让她沉沦在自己和他人的痛苦之中。
完了吗?
就要……被同化了吗?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就在她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死死坚守着“我是林晚”这个最简单也最坚固的念头时——
她体内,那一直别别扭扭、互相撕扯、仅仅维持着脆弱平衡的“畏”与“希望”残响,在这极致的外部碾压和内心极度清醒、极度坚定的“自我”意志驱动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对峙,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调和。
它们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唯一的核心,开始自发地、前所未有地紧密缠绕!
极致的冰冷(畏),那代表万物终结与最深恐惧的力量,不再试图吞噬那点温热,反而如同找到了最坚韧的脊梁,凝固、塑形,化作了一道漆黑而稳固的骨架。
而那丝微弱却始终不灭的温热(希望残响),也不再畏惧周围的严寒,如同终于找到了流淌的河床,欢快地、坚定地融入那骨架之中,化作了奔腾的、带着生机的血脉!
冰与火,阴与阳,终结与起始……
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力量,在林晚那不容置疑的“自我”意志统合下,不再是对立,而是成为了互补的两极,共同构筑成一股全新的、带着她林晚独特灵魂印记的力量洪流!
这股力量不再是死寂的,也不再是单纯的温暖,它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带着一种深沉的、包容一切的……理解。
它不再被动地防御周围涌来的精神攻击洪流。
而是,反向张开。
如同一个无形的心灵力场,以林晚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力场没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当那些充满痛苦、迷茫、嫉妒、绝望的意识碎片触碰到这股力量时,它们没有被弹开,也没有被吞噬同化,而是仿佛被一双温柔而精准的手轻轻拂过。
力场的力量渗透进去,开始主动地、有选择地解析、剥离那些碎片中属于原主最本真的、最初的情感核心——也许是失去挚爱时纯粹的悲伤,也许是遭遇不公时真实的愤怒,也许是对未来最原始的恐惧……
同时,将那些被归墟教手段放大、扭曲、异化的部分——比如因悲伤衍生出的对全世界的恨,因愤怒扭曲成的毁灭欲,因恐惧固化成的彻底逃避——如同洗去污垢般,涤荡、净化!
被这股力量掠过的意识碎片,并没有立刻恢复原状,但那浓得化不开的、被“虚无”浸染的灰暗色彩,明显淡去了一丝,其中蕴含的纯粹情感,如同被擦拭过的宝石,短暂地闪烁出它原本的光芒,然后……
如同得到解脱般,悄然消散,回归于天地,而非被中央漩涡吞噬。
这不是毁灭,这是……解放!
“嗡——!!!”
整个意识集合体发出了无声的、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尖啸!
它感觉到了!感觉到自身赖以存在的根基——那些被收集、被扭曲、被放大的负面情绪能量——正在被这股陌生的力量从最微观的层面瓦解、转化!这不是外部攻击,这是从内部的、根本逻辑上的颠覆!
灰暗的雾气疯狂暴走,中央的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试图加大吸力,稳固自身,却仿佛徒劳地想要抓住流沙。
林晚站在自身新生力量形成的漩涡中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左眼中那代表“畏”的漆黑,与右眼中那代表“希望”的金芒,不再交替闪烁,排斥对抗,而是稳定地、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化作了一种深邃难测的、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与万物寂灭的暗金色。
她抬起手,感受着体内那股如臂指使、浑然一体、既包容万物又坚守自我的全新力量,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原来如此……
真正的“掌控”,从来不是消灭恐惧,也不是空洞地怀抱希望。
而是……理解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接纳它们作为自我的一部分,然后……依然选择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暴走的灰雾,牢牢锁定在那疯狂旋转的灰色漩涡最深处。
那里,是这片意识深渊最后的、也是最本源的意识节点,是归墟教植入的“虚无”核心,是这一切痛苦与迷失的最终放大器。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